希巴消失的那片树林阴影，像是吸走了山道上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风刮过耳廓的单调呜咽，和脚下碎石被踩动的细响。阳光明明晃眼，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希巴留下的那句“很好”和冰冷的审视目光，冻成了无形的冰碴子，硌在小智的神经上。
他搓了搓胳膊，像是要搓掉那层不存在的寒意，强打精神，声音却有点发飘：“走、走吧翔泰！华蓝市就在前面了！听说那里的水道馆很厉害！”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后背发毛的地方。
翔泰抱着熊宝宝，安静地跟上。他的步伐看起来甚至比平时更慢一些，像是被刚才的遭遇吓到了，又像是单纯累了。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怀里的熊宝宝似乎也蔫蔫的，把脑袋搭在他胳膊上，没什么精神。
一路无话。只有小智偶尔为了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强行找些关于华蓝道馆和水系宝可梦的话题，声音在空旷的山道上显得格外单薄。
直到华蓝市那特有的、湿润水汽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直到看到城市边缘那栋造型别致、如同巨大贝壳与水族馆结合体的水系道馆，小智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长长舒了口气。
“到了！华蓝道馆！”他指着那栋建筑，试图找回点元气，“这次一定要拿下蓝色徽章！皮卡丘，我们……嗯？”
他的豪言壮语卡在了一半。
道馆门口，意料之外地围着不少人，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不是挑战者排队的热闹，而是一种带着疑惑和不满的骚动。
道馆那扇镶嵌着贝壳纹路的玻璃大门上，挂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打叉的精灵球图案。
【今日闭馆】
【馆主外出，归期未定】
小智傻眼了，冲上前抓住一个路人：“请问！道馆今天不开门吗？小霞馆主去哪里了？”
路人摇摇头，也是一脸无奈：“不知道啊，突然就闭馆了，也没说原因。好多来挑战的人都白跑一趟。”
“怎么会这样……”小智的肩膀垮了下去，满脸失望，“偏偏在这种时候……”
翔泰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块闭馆的牌子，黑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轻轻拍着怀里的熊宝宝。
希望落空，山道上那股被窥视的寒意似乎又卷土重来，小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先去宝可梦中心再说！”
华蓝市的宝可梦中心弥漫着比尼比市更浓重的水汽和消毒水味道。乔伊小姐的笑容依旧温柔，但眉宇间似乎也带着一丝忙碌带来的疲惫。
将皮卡丘和精灵球交给乔伊小姐后，小智一屁股瘫在大厅的休息椅上，唉声叹气：“唉……白跑一趟……小霞馆主到底去哪了啊……”
翔泰坐在他旁边，小口喝着中心提供的温水。怀里的熊宝宝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感到些许不安，小声地“嘛唔”着。
就在这时，大厅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原本播放着宝可梦综艺节目的画面突然中断，切换成了联盟新闻的紧急播报界面。一个表情严肃的主持人出现在画面中。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联盟搜查官部门于今日凌晨，在月见山区域成功捣毁一处火箭队秘密据点，抓获多名成员，其中包括一名中级干部。据悉，该据点正在进行非法能量抽取及危险化合饵料实验，现场因实验事故发生爆炸引发混乱，所幸无平民及野生宝可梦严重伤亡……”
屏幕上出现了月见山那个岩洞的模糊画面（显然经过了处理），可以看到狼藉的、粘着粉色凝固物的现场和被拘押的火箭队员身影。
“……此次行动的成功，得益于联盟搜查官部门的精准情报与迅速出击……再次重申，维护地区和平与宝可梦生态安全是联盟的首要职责……”
小智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圆了，指着屏幕，嘴巴张合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是……是我们遇到的那个火箭队基地！联盟解决的？可我们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别人啊？！而且明明是……”
他的声音卡住了，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旁边的翔泰。
翔泰也仰着小脸看着新闻，脸上带着孩童式的、单纯的惊讶，小声喃喃：“联盟的叔叔们好厉害……”
那表情，那语气，毫无破绽。
小智肚子里一堆关于“爆炸巧合”的疑问，被这句天真无邪的感叹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难受。他憋了半天，只能悻悻地挠挠头：“啊……嗯……是、是啊……好厉害……”
新闻播报结束，画面切回综艺节目。大厅里的人们议论了几句也就散了。
小智却皱紧了眉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希巴诡异的出现和话语，突然闭馆的道馆，还有这条将一切功劳归于联盟的新闻……像是几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心里，沉甸甸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
他猛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问问乔伊小姐知不知道小霞馆主去哪了！”他像是要抓住一根稻草，急于求证什么，快步走向服务台。
翔泰看着他的背影，低下头，继续小口喝着已经变温的水。
服务台前，小智正在和乔伊小姐说着什么。乔伊小姐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摇了摇头。
就在小智失望地准备转身回来时，宝可梦中心的自动门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联盟高级官员制服，深蓝色，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闪烁着冷冽的光。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记事板。他的面容英俊却过于冷硬，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缺乏温度，像是两台精密的扫描仪。
他的步伐沉稳而精准，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径直走向服务台。一股无形的、属于联盟官僚体系的冰冷气场随之弥漫开来，让大厅里原本轻松的氛围都为之一滞。
乔伊小姐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您好，康肯斯坦先生。”
被称作康肯斯坦的男人微微颔首，目光甚至没有在乔伊小姐脸上多停留一秒，直接落在了旁边的小智身上，电子笔在记事板上轻轻一点。
“真新镇的小智，对吗？”他的声音平稳，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某种程式化的指令。
小智被对方的气势慑住，愣了一下：“是、是我。请问……”
“根据联盟规程第11条第4款，现对你及你的同伴在月见山区域的遭遇进行例行问询与记录。”康肯斯坦打断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效率，“请描述你们进入火箭队据点后的所见所闻，尤其是爆炸发生时的详细情况。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小智，同时，眼角的余光和那副反光的镜片，似乎也将不远处安静坐着的翔泰笼罩了进去。那审视的意味，远比希巴的更加直接，更加……制度化。
小智被这突如其来的、公式化的盘问弄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开始结结巴巴地叙述：“我们、我们就是听到声音进去看看……然后就看到火箭队在欺负皮皮……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机器就突然炸了……”
他努力回忆着，但过程实在太混乱，太匪夷所思，他的描述也变得支离破碎，重点全放在了火箭队的恶行和皮皮的可怜上，对于爆炸本身，只能反复强调“突然”、“自己就炸了”、“可能是他们实验失败了”。
康肯斯坦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电子记事板上快速记录着，偶尔会打断小智，提出一两个极其精准、切中要害的问题，比如“爆炸前你是否注意到任何异常能量读数？”、“是否有看到非火箭队成员在场？”、“那只熊宝宝在爆炸发生时处于什么位置？有何反应？”
这些问题让小智的叙述更加混乱，他额角甚至冒出了汗珠。
翔泰依旧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水，仿佛对这边的问询毫无兴趣。只有抱着熊宝宝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怀里的熊宝宝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舒服的气氛，往他怀里缩了缩。
康肯斯坦的问询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他最后看了一眼记事板，然后目光再次扫过小智，又远远地、极其短暂地扫过翔泰。
“感谢你的配合。记录已完成。”他冷硬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基于你们的证词及现场勘查，联盟认定此次事件为火箭队实验事故引发的意外。后续处理将由联盟负责。你们可以离开了。”
他合上记事板，转身，迈着那种精准无误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宝可梦中心，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来去如风，只留下一股冰冷的、公式化的气息。
小智长长舒了口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都有些湿了。他走回翔泰身边，一屁股坐下，抹了把汗：“哇……联盟的人……压力好大……问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翔泰放下水杯，小声问：“问完了吗？”
“嗯……说是意外。”小智撇撇嘴，似乎对这个结论有些不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甩甩头，把烦心事抛开，“算了不想了！道馆挑战不了，我们就去特训！皮卡丘也恢复好了！走吧，翔泰！”
他重新振作起来，跑去服务台拿回精灵球，拉着翔泰离开了宝可梦中心。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华蓝市街道上人来人往。
小智挥舞着手臂，大声说着接下来的特训计划，试图驱散心头那缕若有若无的寒意。
翔泰跟在他身边，安静地走着。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却仿佛照不透那层细微的、孩童式的懵懂。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过街角一辆漆黑的、车窗玻璃颜色极深的联盟制式轿车。那车子安静地停在那里，像是蛰伏的甲虫。
目光一触即收。
他低下头，把脸轻轻埋进熊宝宝温暖柔软的绒毛里，蹭了蹭。
无人听见，那绒毛深处，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点慵懒睡意的呼气。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