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祖被收押在京兆尹大牢,面对确凿的疑点,他的心理防线在反复审讯下已濒临崩溃,却依旧死死咬定杀的就是妻子张氏,对那具女尸的真实身份,以及张氏可能的去向,三缄其口,眼神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仿佛说出真相会比死亡更可怕。
而那具带有黄金牙和锁骨旧伤的女尸,被妥善存放在法证司阴冷的殓房内。陆清然亲自进行了详细的剖验,确认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合并颅脑损伤,与体表伤痕吻合,死亡时间也进一步精确到发现尸体前的十二到十五个时辰内。然而,关于她身份的线索,似乎就止步于那独特的生理标记和一个小小的“林”字。顾临风调动了京畿地区近年的失踪人口卷宗,一时间也未能找到与之匹配的记录。
案件陷入了僵局。周旺祖的沉默,无名女尸的身份成谜,像两团浓雾,笼罩在法证司上空。陆清然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反复研究检验记录,试图找到被忽略的细节。只有在深夜独处时,她才会拿出那枚玄色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蟠龙纹,西北遥远的风沙声仿佛能透过玉佩隐隐传来,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就在周家那口薄棺按照程序、以“无名女尸”名义下葬后的第三日午后,一匹快马带着一路烟尘,疾驰入京,直奔京兆尹衙门,旋即,一份加盖着邻县——清河县官府大印的加急协查公文,被神色古怪的差役火速送到了法证司。
彼时,陆清然正与顾临风在官署内商讨案情。顾临风眉头紧锁:“周旺祖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否则他一个商人,何来如此胆量和心机?那具女尸的身份是关键,找不到她的来处,就撬不开周旺祖的嘴。”
陆清然刚欲开口,石竹便捧着那份公文疾步而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惊疑:“先生!顾大人!清河县急报!”
顾临风接过公文,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句,素来温润从容的脸上,竟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震惊之色,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清然,将公文递了过去:“清然,你……你自己看。”
陆清然心中莫名一紧,接过公文。纸张上,清河县令的笔迹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与难以置信:
“……今有民妇张氏,自称乃京城城南富商周旺祖之妻,于三日前至本县鸣冤。称其夫周旺祖为谋家财,勾结外人,意图将其杀害,她侥幸逃脱,流落至本县。该妇人所陈身份、籍贯、家中情形,与贵衙门日前行文协查之周旺祖杀妻案中所述之张氏,一般无二!然,据贵衙门文书,周妻张氏已确认身亡并下葬……此事匪夷所思,本县不敢擅专,特此加急协查,恳请上峰定夺……”
公文从陆清然指尖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书案上,却仿佛有千钧重。
灵堂里那具带着黄金牙的女尸,周旺祖涕泪横流的指控,下葬时棺木入土的沉闷声响……与公文上“侥幸逃脱”、“流落至本县”的字眼,形成了无比尖锐、荒诞的对比!
死了的人,怎么会跑到邻县去鸣冤?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顾临风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这……这怎么可能?那棺中女尸,你我皆亲眼所见,检验无误!怎会又冒出一个张氏?难道真是……鬼魂作祟不成?”饶是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此刻也不禁产生了刹那的动摇。
“鬼魂?”陆清然抬起眼,眸中最初的震惊已迅速被锐利的冷静所取代,那是一种属于法医的、面对离奇现象时本能升起的探究欲,“这世上若真有鬼魂,又何需衙门,何需法证?”她弯腰拾起那份公文,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不是鬼魂,那就只能是……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推测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周旺祖报称杀妻——棺中出现身份不明的女尸——邻县出现“死而复生”的张氏!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杀妻案,也不是单纯的冒认尸体!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有人,或许就是周旺祖背后那股势力,利用了一具事先准备好的、与张氏容貌相似的女尸,导演了这出“杀妻”戏码。目的,就是为了让张氏这个身份,“合理”地从世界上消失!而真正的张氏,则被转移到了邻县隐匿起来!
只是,不知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许是那具女尸独特的生理标记引起了她的怀疑,或许是真正的张氏不甘心被摆布,竟然跑去衙门鸣冤,导致这场瞒天过海的戏码,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立刻备车,去清河县!”陆清然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我要亲自见见这个‘死而复生’的张氏!”
顾临风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命案,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庞大的阴谋。“我与你同去!带上足够人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京城小范围传开。
“听说了吗?周老板那个被打死的婆娘,在清河县活过来了!”
“真的假的?不是都下葬了吗?”
“千真万确!跑去县衙喊冤呢!说是她男人要杀她!”
“我的老天爷!这是闹鬼了还是咋的?”
“法证司的陆大人和顾大人都亲自赶过去了!”
流言蜚语,混杂着惊惧、好奇与一丝莫名的兴奋,在街巷间悄然蔓延。“鬼魂索命”、“冤魂告状”的说法不胫而走,给这起本就离奇的案件,更蒙上了一层诡异莫测的色彩。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滚滚,卷起尘土。车厢内,陆清然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她想起了那枚冰冷的蜘蛛纽扣,想起了柳贵对“主人”的恐惧,想起了西北莫名的战火……
这起“金蝉脱壳”,手法如此娴熟,计划如此周密,绝非周旺祖一人所能为。这背后,是否也有“蛛网”的影子?他们让一个商人之妻“消失”,目的何在?那具被牺牲掉的无名女尸,又是谁?
一个个疑问,如同黑暗中张开的蛛网,等待着她在清河县,亲手揭开第一根丝线。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