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像浓稠的牛乳，黏在宋明轩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他跟着苏沐月踏上素女宗的石阶，每向上一步，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就浓郁一分，吸入肺腑时，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辣椒水的棉絮，又辣又痒。
“这是‘胭脂瘴’。” 苏沐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的裙摆扫过带露的青草，惊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对我们女子是滋补，对你们男人却是穿肠毒药。每天吸入半刻钟，不出半年，五脏六腑就会像被虫蛀过的木头，轻轻一碰就碎。”
宋明轩猛地捂住口鼻，却发现那瘴气无孔不入，早已顺着毛孔钻进体内。他的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粗布衣衫。
“别白费力气了。” 苏沐月回头看他，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矿奴的命贱如草芥，素女宗才不会费心为你们准备避瘴丹。能撑多久，全看自己的造化。”
她的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轻轻一点，那枚刻着 “素” 字的玉佩突然亮起淡淡的白光，将她周身的胭脂瘴驱散开来。“看到了吗？只有宗门在册的弟子，才能领到这种‘净灵佩’。” 她晃了晃手腕，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要是能讨得哪位姐姐欢心，说不定也能混上一枚。”
宋明轩的脸颊发烫，不是因为瘴气，而是苏沐月说这话时，眼神在他身上流连的模样。她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从他汗湿的领口滑到凸起的锁骨，最后停留在他攥紧的拳头上，仿佛能看穿他隐藏的所有狼狈。
山脚下的空地挤满了人，大多是跟宋明轩一样衣衫褴褛的男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们中间站着几个穿朱红劲装的女子，手里拿着皮鞭，眼神像淬了冰。
“排队！都给老娘排好队！” 一个络腮胡女子扯着嗓子喊，她的声音比男人还粗，皮鞭 “啪” 地抽在地上，惊得众人一阵瑟缩，“男的去那边领矿灯和镐头，女的…… 哦，这次居然没女的来当矿奴，真是奇了怪了。”
宋明轩被推搡着加入队伍，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嘴角溢出的血丝染红了花白的胡须。旁边的男人低声道：“别管他，老王头昨天才来的，看样子是撑不过今天了。”
领矿灯时，宋明轩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发牌女子的指尖。那女子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啐了口唾沫：“晦气！男人的脏爪子也敢碰我？” 她抬脚就往宋明轩的膝盖踹去，“给老娘滚远点！”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宋明轩踉跄着后退几步，矿灯撞在地上，玻璃罩 “咔嚓” 一声裂开。他慌忙捡起矿灯，却见那女子已经从腰间抽出皮鞭，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向他的脸。
“李管事，何必跟个废物计较。” 苏沐月突然开口，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正用指尖缠绕着垂落的发丝，“这小子是我带来的，还算有点意思，杀了可惜。”
李管事的皮鞭停在半空，脸上的凶横瞬间变成了谄媚：“原来是苏师姐看上的人，是小的有眼无珠。” 她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宋明轩，“既然是苏师姐的人，那就分到‘内矿道’吧，那里的瘴气轻点，还能多活几个月。”
宋明轩这才知道，矿洞还分内外。外矿道瘴气浓，灵石少，大多是新来的矿奴；内矿道虽然危险，却能挖到品质更好的灵石，只有老资格或者有靠山的人才能进去。
跟着引路的女弟子走进矿洞时，宋明轩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被称为男人的地狱。洞壁上镶嵌着幽绿的矿灯，照亮黏在岩石上的黑色粘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臭混合的味道。每隔几步，就能看到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有的已经没了气息，身体僵硬地靠着岩壁，有的还在微弱地喘息，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那是‘蚀骨虫’的卵。” 旁边有人低声提醒，宋明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洞壁的缝隙里嵌着些米粒大小的白色颗粒，“要是被这虫子钻进皮肉，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连骨头都被啃光。”
内矿道比外矿道宽敞些，却更潮湿。地上的积水没过脚踝，冰凉刺骨，水面漂浮着些不知名的虫子尸体。宋明轩被分到一个偏僻的矿位，旁边是个独眼的中年男人，正用镐头有气无力地敲着岩壁。
“新来的？” 独眼龙瞥了他一眼，吐出嘴里的草茎，“看你细皮嫩肉的，怕是撑不过三天。”
宋明轩没说话，只是举起镐头砸向岩壁。他的手臂还在酸痛，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肋骨的旧伤，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别白费力气了。” 独眼龙嗤笑一声，“这地方的灵石都长在‘瘴灵脉’上，没点修为根本感应不到。像我们这种没灵根的，挖到死也凑不够每月的份额。”
宋明轩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凑不够会怎么样？”
“怎么样？” 独眼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黑窟窿，“看到没？那是‘虫穴’。凑不够份额的，就会被扔进去喂蚀骨虫。昨天晚上，已经扔进去三个了。”
宋明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握紧镐头，更加用力地砸向岩壁。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矿洞里。
不知过了多久，矿灯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宋明轩的胳膊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矿篓里却只有几块灰扑扑的石头，连灵石的影子都没见到。丹田处的绞痛越来越剧烈，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积水里。
“小子，跟我来。” 独眼龙突然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矿道深处。宋明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岔路口，独眼龙掀开挂在洞壁上的破旧麻袋，露出后面的一个小洞口。“进去吧，里面有‘聚灵草’。” 他压低声音，“这草能暂时压制瘴气的侵蚀，不过你得分我一半。”
宋明轩钻进洞口，里面比外面狭窄得多，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爬了约莫十几丈，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个圆形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中央长着几株紫色的小草，草叶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刚要伸手去摘，就听到身后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独眼龙正拿着一把匕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小子，别怪我心狠。” 独眼龙一步步逼近，匕首在矿灯的照射下闪着寒光，“这聚灵草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凭什么分你一半？你这种废物，就该早点去死！”
宋明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坚硬的岩壁，退无可退。独眼龙的匕首已经刺到眼前，他猛地侧身躲闪，匕首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跑啊！我看你往哪跑！” 独眼龙狞笑着追上来，宋明轩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独眼。只听 “嗷” 的一声惨叫，独眼龙捂着眼睛后退几步，宋明轩趁机扑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
独眼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嘴里涌出大口的鲜血，身体缓缓倒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明轩，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宋明轩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那种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的感觉，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神来，颤抖着摘下那几株聚灵草。草叶上的露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丹田处的绞痛竟然缓解了不少。
回到自己的矿位时，天已经快亮了。宋明轩将聚灵草藏在怀里，开始清理现场的血迹。他知道，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死一个人就像死一只蚂蚁，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他还是觉得心慌，仿佛独眼龙的眼睛还在黑暗中盯着他。
“新来的，你的矿篓怎么还是空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宋明轩抬头一看，只见李管事正站在他面前，手里的皮鞭卷着空气，发出 “呜呜” 的声响。
他的心猛地一沉，刚要解释，就看到李管事的目光落在了他肩膀的伤口上。“哟，还跟人打架了？” 李管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皮鞭带着凌厉的风声抽了过来，宋明轩下意识地抬手去挡，皮鞭抽在胳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咬牙没有出声。他知道，在这里，示弱只会换来更残忍的对待。
“还敢挡？” 李管事更生气了，皮鞭像雨点般落在宋明轩的身上。他的衣服很快就被抽烂了，鲜血浸透了布料，黏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响起：“李管事，大清早的，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宋明轩艰难地抬头，只见苏沐月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那枚净灵佩，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她今天换了身粉色的衣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桃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像是有无数只粉蝶在飞舞。
“苏师姐。” 李管事的态度瞬间变得谄媚，收起皮鞭笑道，“这小子不听话，我正教训他呢。”
“哦？” 苏沐月缓步走到宋明轩面前，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胳膊上的伤口，“下手这么重，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奇异的魔力，伤口处的疼痛竟然减轻了不少。宋明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他吧。” 苏沐月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他是我看上的人，要是被你打坏了，我可跟你没完。”
李管事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苏师姐说的是。” 他瞪了宋明轩一眼，“算你小子运气好，下次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便带着手下悻悻地离开了。
苏沐月看着宋明轩狼狈的样子，突然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麻烦精。昨天刚帮了你，今天又惹上事了。”
宋明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她按住了肩膀。“别动，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苏沐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这是‘生肌膏’，效果比你那破药膏好多了。”
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瞬间缓解了不少。宋明轩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什么看？” 苏沐月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瞪了他一眼，脸颊却微微泛红，“再看，我就把你扔去喂蚀骨虫。”
宋明轩连忙移开目光，心脏却像小鹿一样乱撞。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味，混合着药膏的清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好了。” 苏沐月收起瓷瓶，站起身拍了拍手，“下次再这么狼狈，我可不管你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了，晚上来‘望月台’找我。要是敢不来，后果你知道的。”
看着苏沐月渐渐远去的背影，宋明轩摸了摸怀里的聚灵草，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苏沐月为什么要帮他，也不知道晚上去望月台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夜幕降临，矿洞里的瘴气变得更加浓郁。宋明轩按照苏沐月的指示，悄悄离开了矿洞，朝着望月台的方向走去。月光透过薄雾洒在石阶上，像铺了一层碎银。他能听到远处传来女子的娇笑声，还有隐约的丝竹声，那是属于素女宗弟子的世界，与他们这些矿奴格格不入。
望月台建在半山腰，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周围种满了桂花树。苏沐月正坐在平台中央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悠闲地喝着酒。她今天换了身月白色的轻纱长裙，裙摆被风吹起，露出一双白皙的脚踝，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你来了。” 苏沐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尝尝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酒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宋明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感觉，丹田处却变得温暖起来，瘴气带来的不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醉仙酿’，能暂时压制瘴气的侵蚀。” 苏沐月笑了笑，又给他倒了一杯，“怎么样？比你的聚灵草好用多了吧？”
宋明轩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聚灵草的事？难道她一直在监视自己？
“别紧张。” 苏沐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素女宗，就没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 她凑近他，吐气如兰，“包括你杀了独眼龙的事。”
宋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沐月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得帮我做件事。”
宋明轩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她：“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拿到‘素心丹’。” 苏沐月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那丹药就藏在长老的炼丹房里，只要你能拿到，我就保证你在素女宗安然无恙，还能帮你摆脱矿奴的身份。”
宋明轩的心猛地一跳。素心丹是素女宗的秘药，据说能提升修士的修为，是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一个小小的矿奴，怎么可能拿到那种东西？
“怎么？不敢？” 苏沐月挑眉看他，“还是你宁愿一辈子待在矿洞里，等着被瘴气侵蚀而死？”
宋明轩攥紧了拳头，脑海里闪过矿洞里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人，还有独眼龙临死前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现状的机会。哪怕危险重重，他也必须抓住。
“好，我帮你。” 宋明轩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苏沐月，“但我有一个条件。”
“哦？你还有条件？” 苏沐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说看。”
“我要你教我修炼。” 宋明轩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一辈子都做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苏沐月愣住了，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就你这种无灵根的体质，就算教你修炼，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不过嘛…… 要是你表现得好，我可以考虑一下。”
她突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魅惑：“记住了，明天晚上，我在炼丹房附近等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宋明轩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他看着苏沐月转身离去的背影，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美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