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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皇城,在“凰焰焚城”的余烬中喘息。昔日巍峨的乾元殿前广场,如今是一片光滑如镜、散发着诡异暗红光泽的琉璃地狱。寒风卷过,不再有血腥气,只有深入骨髓的焦糊与金属冷凝后的腥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压在整个神都的上空,酝酿着风暴后的另一种死寂。

昭武侯府,暖阁。

沉水香的气息早已被浓烈的药味彻底压倒。琉璃宫灯的光晕在重重锦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着榻上那具单薄得近乎透明的人形。楚明昭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初雪覆盖的寒玉,深陷的眼窝周围是化不开的青黑。唇瓣干裂,毫无血色,唯有唇角蜿蜒至下颌的那抹暗红血痕,如同绝望的烙印。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蚀心虫毒在经脉中更疯狂的噬咬,让她的眉宇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以顶尖的续命丹丸和参汤吊着那口随时会断绝的游丝之气。

林红缨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伫立在榻边阴影里。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楚明昭那只紧握成拳、指节泛出青白色的左手——那枚鸽卵大小、暗沉如凝固血痂的赤红玛瑙北斗,被死死地攥在掌心,仿佛是她沉沦深渊时唯一抓住的浮木。林红缨的指尖,还残留着从琉璃地狱中拾起它时,那冰冷又灼人的触感。她看着楚明昭那只手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地又收紧了一分,冰冷锐利的眼底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稍纵即逝。

暖阁外,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掌控全局的威压感。

帘幔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裹挟着外面焦糊气息的冷风。

谢云琅大步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将袍,束着金线螭纹腰带,外罩一件深青色绣彪纹的锦缎披风。脸上被热浪燎起的水泡已经过处理,贴上了膏药,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束以金冠。若非那双布满血丝、深处藏着巨大惊悸与一丝不易察觉野心的虎目,以及行走间肩背处因绷紧而略显僵硬的动作(那是替楚明昭挡箭留下的旧伤在作痛),几乎看不出他刚从修罗场中爬出。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榻上的楚明昭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那恐怖力量的深植入骨的忌惮,更有一丝看着一件即将彻底破碎、却仍蕴藏着无上价值宝物的惋惜与…贪婪。这眼神一闪即逝,迅速被一种沉痛与“忠诚”所取代。

“侯爷如何了?”谢云琅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忧虑,目光投向一旁冷汗涔涔的太医。

“回…回谢将军,”老太医声音发颤,“侯爷脉象如游丝悬空,蚀心虫毒已侵心脉,本源枯竭…全…全凭一股不可思议的意志在维系…恐…恐非药石…”

“废物!”谢云琅猛地低喝,声如闷雷,吓得太医们一哆嗦。他虎目圆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侯爷若有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是…是!”太医们连声应诺,头埋得更低。

谢云琅这才将目光转向林红缨,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同袍”间的凝重:“林统领,乾元殿前…辛苦了。殿下…唉!”他重重叹息一声,虎目中竟瞬间泛起一丝水光,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咯咯声响,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巨大的悲痛,“谁能料到…那些逆贼如此丧心病狂!竟害得殿下…尸骨无存!此仇不共戴天!”

林红缨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刮过,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她捕捉到了谢云琅眼底深处那丝悲痛之下的、极力掩饰的…精光。

谢云琅似乎并未在意林红缨的沉默,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脸上悲戚之色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凝重而坚毅的面孔,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沉雄:

“陛下受惊过度,暂居澄心斋静养,朝政暂由内阁与宗人府几位老大人主持。然叛军虽灭,余党未清!京畿之地,暗流涌动!白日里那些放下兵刃跪伏的叛军士卒,其心难测!更有无数叛贼家眷、同党,潜藏于市井坊间,如同毒蛇,随时可能反噬!”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暖阁内众人,带着一种临危受命的决断:“值此危难之际,京畿防务,绝不容有失!本将已奉陛下口谕及内阁急令!” 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刷地展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般的穿透力:

“着,昭武侯府亲军统领、忠武将军谢云琅,暂代京畿卫戍都督一职!节制神策、龙武、金吾三卫及京兆府所有兵马!肃清叛党余孽,安抚动荡人心,护卫神都安危!钦此——!”

明黄的绢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上面的朱砂印玺和内阁几位大佬的签名清晰可见。暖阁内瞬间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太医们噤若寒蝉,林红缨冰冷的瞳孔深处,一丝寒芒骤然凝聚。

京畿卫戍都督!节制拱卫神都最精锐的三卫兵马!这几乎是除禁军大统领外,神都方圆百里内最高的兵权!竟在宫变尘埃初定、皇帝静养、楚明昭昏迷的当口,如此“名正言顺”地落入了谢云琅之手!

谢云琅收起绢帛,脸上带着一种“重任在肩”的肃穆,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楚明昭,语气沉重而“恳切”:“侯爷重伤昏迷,无法视事。云琅身受侯爷知遇大恩,更与侯爷同袍浴血,情同手足!值此危局,唯有暂代此职,方能替侯爷分忧,替陛下守土!待侯爷康复,京畿安稳,云琅自当交还兵符,负荆请罪!”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字字泣血。然而,那“情同手足”四字落入林红缨耳中,却如同淬毒的针尖。她清晰地记得,乾元殿前,当萧凛为护楚明昭而濒死时,谢云琅扑向的,是那枚赤红玛瑙北斗,是楚明昭。而当萧凛化为飞灰,谢云琅眼中瞬间闪过的,绝非纯粹的悲痛,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混杂着野心的复杂光芒。

“安抚叛党余孽”,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藏着怎样的刀锋?

接下来的数日,神都的天空依旧阴沉,风雪时歇时作。

谢云琅以新任京畿卫戍都督的身份,迅速展开了他的“安抚”与“肃清”。

动作之快,手段之“稳”,令人侧目。

他首先以雷霆之势,接管了神策、龙武、金吾三卫的指挥权。原三卫将领或被“请”去协助调查宫变细节,或因“护驾不力”被暂时停职“反省”,重要位置迅速被谢云琅带来的昭武侯府心腹亲卫或他暗中收买、提拔的中层军官所填补。一道道盖着卫戍都督大印的军令,如同流水般发出,调动频繁,将三卫兵马如同棋子般重新布置,牢牢掌控了神都四门、宫城外围、以及各处交通要隘。

紧接着,便是对“叛党余孽”的“安抚”。

城西,昔日叛军御林军左卫驻地。寒风卷着残雪,刮过空旷的校场。数千名在宫变中放下武器、被缴械看押的士卒,被驱赶到校场中央。他们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茫然。四周是高高的箭楼和如林的刀枪。

谢云琅身披大氅,立于点将台上,身形魁梧,气势沉雄。他声音洪亮,如同滚雷,在寒风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

“弟兄们!宫变之事,本将深知,尔等多是被逆贼萧元宗、萧元吉以假虎符、宗室威名裹挟!身不由己!陛下仁德,昭武侯宽宏!念尔等多为胁从,又曾为朝廷效力,特令本将,给尔等一条生路!”

他猛地一挥手,台下亲兵抬上数十口巨大的木箱。箱盖掀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和成堆的粗布棉衣。

“今日起,凡愿真心悔过,重归朝廷者,上前一步,领取安家银五两,棉衣一套!编入卫戍辅兵营,戴罪立功,戍守城墙,护卫神都!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若有执迷不悟,或心怀怨怼者——” 谢云琅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刺骨的寒意,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台下,“休怪本将军法无情!杀无赦!”

威逼与利诱,恩威并施。

台下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骚动。恐惧、犹豫、挣扎…最终,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绝大多数士卒麻木地、踉跄地向前涌去,领取那象征“新生”的银两和棉衣。少数几个眼神倔强、欲言又止者,被谢云琅的亲兵如同拎小鸡般拖出人群,消失在箭楼后的阴影里,再无声息。

同样的场景,在神都各处关押叛军家眷的临时营地、坊市间被牵连的府邸前不断上演。谢云琅的“安抚”队带着银钱、米粮,也带着冰冷的刀剑和盖着卫戍都督大印的文书,敲开一扇扇惊恐的门。哭嚎声、哀求声、最终化为麻木的叩谢声。无数曾经与叛军将领沾亲带故、或在宫变中立场模糊的官员、富户,为了保全性命家业,不得不献上巨额“捐输”,以换取谢云琅的一张“既往不咎”的保书。

银钱、米粮、甚至美貌的侍妾…源源不断地流入谢云琅临时征用的卫戍都督府(原京兆府衙)。他麾下的亲卫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装备焕然一新,趾高气扬。那些“归顺”的叛军士卒,被迅速打散,如同泥沙般填充进他掌控的各处要害位置,成为他新权力根基下沉默而廉价的基石。

“安抚”的旗帜下,是赤裸裸的权力攫取与财富收割。谢云琅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裱糊匠,用银钱和恐吓,迅速地将宫变后千疮百孔的神都表面,糊上了一层看似稳固的“平静”。而在这层“平静”之下,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无数颗心在恐惧与怨恨中跳动。

昭武侯府,暖阁。

楚明昭的昏迷如同漫长的永夜。蚀心虫毒的阴寒与本源枯竭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生机。太医的汤药和施针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维系那缕游丝不散。

然而,在无人能窥探的识海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从未停歇。

那幅标注着萧凛逃亡路线的巨大星图,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悬浮在意识的黑暗之海上。代表萧凛的那个黯淡光点,沿着那条指向西北、断断续续的金红轨迹,在虚拟的地理模型上艰难地移动。每一次轨迹的微弱闪烁,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楚明昭的感知上——他的生命之火,在漠北的风雪中,正变得越来越微弱!

“潼关…风陵渡…龙门渡…漠北…” 这一个个地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她濒临溃散的意志核心。

同时,另一幅由冰冷幽蓝数据流构成的、更小的监控界面,如同幽灵般悬浮在星图一角。那是系统在楚明昭意志强行驱动下,被动扫描分析谢云琅动作后生成的简报:

【目标:谢云琅。行为模式分析:权力整合度85%…财富积累速率:异常…“安抚”政策执行度:100%,关联“肃清”行动:隐蔽性极高…】

【关联事件:京兆府尹李弼“自缢”于府衙…原龙武卫中郎将赵阔“坠马重伤”…】

【威胁评估:对宿主(楚明昭)控制意图:强烈…对逃亡目标(萧凛)潜在威胁等级:极高(概率92%)…】

冰冷的文字,无声地印证着林红缨每日在她榻边,以最简洁、最冰冷的话语传递的碎片信息。

“谢云琅掌三卫兵符。”

“城西叛卒营,半数归顺,领银衣守城。异见者,消失。”

“李府尹昨夜‘自缢’,家产充‘军资’。”

“赵将军坠马,右臂断,卸职。”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楚明昭意识深处那片名为“信任”的寒潭,激起刺骨的涟漪。谢云琅…这个曾与她并肩血战、在北邙演武场上替她挡下致命一箭、高呼“末将护你周全”的男人,这个她曾视为心腹臂膀、托付后背的同袍…他的獠牙,终于在这权力的尸骸堆上,毫无保留地亮了出来。

他想要的,何止是京畿兵权?他是在借“安抚”之名,行清洗之实,构筑只属于他谢云琅的权力堡垒!而他眼中真正的障碍,除了昏迷的她,便是那“尸骨无存”却仍可能带来变数的——萧凛!追杀,必然紧随而至!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冰冷刺痛、对萧凛安危的焦灼、以及滔天怒火的戾气,如同毒藤般缠绕住楚明昭残存的理智,试图将她再次拖入毁灭的深渊。识海中,那片刚刚因先祖楚山河残魂激励而重新燃起一丝金红火苗的“凰焰”核心,骤然被一股翻涌的黑红戾气缠绕!

【警告!检测到极端负面情绪(愤怒被背叛)冲击!】

【“凰焰”核心能量场域紊乱度上升!关联追踪星图信号减弱!危险——!】

冰冷的警报如同丧钟。

就在这意识再次濒临失控边缘的刹那——

嗡!

掌心紧握的那枚赤红玛瑙北斗,猛地传来一阵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波动!如同沉睡星核的最后一次搏动,带着楚山河残魂留下的、跨越千古的悲悯与守护意志,狠狠地撞入楚明昭混乱的识海!

“痴儿…制怒…藏锋…”

先祖那低沉威严、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仿佛跨越时空再次响起。

那枚北斗玛瑙传递的温热,如同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翻腾的毁灭戾气。楚明昭濒临溃散的意识猛地一清!

制怒!藏锋!

谢云琅羽翼已丰,兵权在握,耳目遍布神都。此刻的自己,本源枯竭,如同废人,林红缨与“夜枭”再强,也无法正面抗衡掌控三卫兵马的谢云琅!更无法在神都这潭浑水中护住萧凛逃亡的那一线生机!

硬碰,是自取灭亡,更会彻底暴露自己对萧凛下落的关注,为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逃亡之路引来最致命的追兵!

唯有…假意配合!示敌以弱!将计就计!

巨大的痛楚与不甘如同毒液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将她的心撕裂。为了护住萧凛那缕风中残烛般的生机,她必须亲手将信任的匕首,递给眼前这头披着忠义甲胄的豺狼,还要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这比蚀心虫毒噬心更痛!比“凰焰焚城”焚身更苦!

识海中,代表萧凛的黯淡光点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沿着星图轨迹,艰难地越过了潼关的虚拟坐标,指向风陵渡的方向。那微弱的光芒,如同针尖,刺痛了楚明昭的灵魂。

为了他…为了那渺茫的生机…

楚明昭残存的意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用尽所有力量,强行压制下蚀心虫毒的反噬与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更将那滔天的愤怒与恨意,如同淬炼最毒的匕首,深深地、死死地压入意识的最底层,覆上一层名为“顺从”的寒冰!

暖阁内,烛火跳跃。

谢云琅又一次来到榻前“探视”。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沉重,坐在榻边的锦凳上。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试图给昏迷的楚明昭喂入参汤。

“侯爷今日气色…似有一丝好转?”谢云琅的目光在楚明昭苍白如纸的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他需要确认,这具身体是否真的油尽灯枯,是否还有苏醒的可能。那“凰焰焚城”的恐怖力量,是他心头最大的忌惮,也是他不敢立刻撕破最后一层伪装的根源。

就在银勺即将触及楚明昭干裂唇瓣的刹那——

一直如同沉睡般毫无反应的楚明昭,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蝶翼挣扎般,颤动了一下!

这一下颤动,微弱到了极致,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暖阁中炸响!

“侯爷!” 端着药碗的侍女失声惊呼,手一抖,参汤险些洒出。

谢云琅猛地从锦凳上站起,虎目爆射出精光,死死盯住楚明昭的脸!林红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榻边,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在几双眼睛的死死注视下,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眼帘,极其艰难地、如同掀动千钧重闸般,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毫无焦距,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只有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如同破碎的琉璃。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沉睡了千年,刚刚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与恐惧。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痰音和痛苦的嘶哑气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她的身体似乎想动,却只引来蚀心虫毒更剧烈的反噬,让她猛地一阵痉挛,眉头痛苦地紧锁起来,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侯爷!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谢云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瞬间压下了眼底深处那丝惊疑与忌惮。他猛地单膝跪倒在榻前,动作幅度之大,牵动了肩背的旧伤,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但他脸上却充满了激动与“忠诚”:“您感觉怎么样?太医!快!”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围上来。

楚明昭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着,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聚焦”在跪在榻前的谢云琅脸上。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极度虚弱与茫然。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水…”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字眼,从她唇齿间挤出。

“快!水!温水!” 谢云琅立刻回头厉声吩咐,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温热的参汤,用银勺极其小心地送到楚明昭唇边,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卑微的轻柔。他紧盯着楚明昭的眼睛,试图从那涣散的瞳孔深处,捕捉到一丝真实的情绪。

楚明昭极其缓慢地、小口地啜饮着参汤。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谢云琅脸上,眼神依旧是那种大病后的茫然与依赖。当谢云琅喂完一勺,用一方干净的丝帕,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主仆情深”的意味,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指尖掐进掌心!那枚紧握的赤红玛瑙北斗,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她的骨肉!巨大的屈辱与恨意如同毒蛇噬心!为了萧凛…为了那线生机…

她强行控制着眼底深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杀意,让那茫然虚弱的眼神,维持着空洞的“信任”。当谢云琅关切地问“侯爷,您可还有何吩咐?”时,她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涣散的目光“无力”地扫过谢云琅身上那崭新的卫戍都督将袍,又“茫然”地移开,仿佛根本未曾留意,也无力去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她的眼帘极其沉重地、缓缓合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悠长。

谢云琅看着重新“昏睡”过去的楚明昭,紧绷的后背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沉痛的“欣慰”,对太医和林红缨沉声道:“侯爷既已转醒,便是天大的吉兆!尔等务必尽心竭力!所需药材,无论多珍贵,直接去都督府库房支取!”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红缨,“林统领,侯爷安危,重中之重!府内防务,还需你多费心!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报我!”

林红缨面无表情,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冰冷的目光深处,一丝锐利如针的寒芒,被垂下的眼帘悄然掩去。

谢云琅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楚明昭,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虚弱与“无害”刻入心底,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暖阁。披风在身后卷起冷硬的弧度,带着新晋权臣不容置疑的威势。

暖阁门关合的轻响传来。

榻上,楚明昭紧闭的眼睫之下,一滴冰冷到极致的泪水,混合着眼角渗出的青黑血丝,无声地滑落,洇入鬓角散乱的乌发之中。

她的左手,在锦被的掩盖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枚赤红玛瑙北斗。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

夜色深沉,卫戍都督府(原京兆府衙)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守卫森严的书房内。

烛火将谢云琅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卸去了白日里那身威风的将袍,只着玄色劲装,脸上毫无探视楚明昭时的“沉痛”与“关切”,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与隐隐跳动的野心。

他面前站着两人。一人身形瘦高,面容普通,眼神却如同毒蛇般阴冷,正是他麾下最擅长追踪暗杀的心腹——“鬼影”陈七。另一人则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是谢云琅秘密豢养、专门处理“脏活”的漠北马匪头子——“血狼”巴图。

“潼关那边,有消息了?” 谢云琅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陈七上前一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回都督,潼关守将是我们的人。昨夜关外‘野狼谷’驿站,确有一支形迹可疑的小股马队经过,约十余人,护卫极其精悍。马匹蹄铁磨损严重,显然是长途奔袭。其中一辆马车,守卫森严,从未见人下来,只按时送入食水,药味浓重。时间、方向、规模,都…对得上。”

谢云琅眼中寒芒一闪:“药味浓重…重伤濒死…哼!果然命硬!”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风陵渡口呢?”

“渡口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控制。所有北上的船只、商队,都需严查。只要他们敢露面,插翅难飞!” 陈七语气森然。

“不够!” 谢云琅猛地打断,眼中杀机毕露,“不能等!此人狡诈如狐,未必会走寻常渡口!巴图!”

“末将在!” 虬髯大汉巴图瓮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你带‘血狼骑’,立刻出发!一人双马,换乘不休!给我沿着潼关至风陵渡,再到龙门渡的路线,给我撒网搜!” 谢云琅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记住!我要的不是活口!是‘处理’干净!做得要像遭遇了流窜的漠北马匪劫杀!尸体,就地焚毁,挫骨扬灰!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明白吗?!”

“都督放心!” 巴图狞笑着,舔了舔嘴唇,“兄弟们干这个,熟得很!保证让他和他那些护卫,连根毛都剩不下,全变成草原上的肥料!”

“很好。” 谢云琅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和一封密信,丢给巴图,“这是定金和沿途接应的据点、信物。事成之后,漠北那边,会有人给你更大的富贵和地盘。”

“谢都督!” 巴图接过锦袋和密信,眼中贪婪之色更盛。

“陈七,” 谢云琅又转向阴冷男子,“你带一队‘暗羽’,换便装,走另一条路,也给我追!目标相同!巴图那边是明刀,你们是暗箭!双管齐下,务必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 陈七躬身领命。

“去吧。” 谢云琅挥挥手,眼中寒光闪烁,“记住,我要的是…死讯。确定无疑的死讯!”

两人领命,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

谢云琅独自站在巨大的神都及周边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潼关的位置,然后沿着黄河,划过风陵渡、龙门渡,最终落在广袤的漠北草原。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志得意满的弧度。

楚明昭醒了又如何?一个被蚀心虫毒废掉、只能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侯爷”,一个“情同手足”却不得不“代为掌权”的忠臣形象,足以稳住朝野。只要那个最大的变数萧凛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化为草原上无人知晓的一捧灰烬…这神都,这京畿,乃至未来…谁主沉浮,犹未可知!

而此刻,昭武侯府暖阁内。

“沉睡”的楚明昭,在无人可见的锦被之下,那只紧攥着赤红玛瑙北斗的左手,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特定的、带着韵律的节奏…颤动了几下。

指尖在玛瑙冰冷的表面,极其隐秘地…划过北斗七星中“天枢”与“摇光”两颗星的位置。

微弱的精神力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空间的阻隔。

暖阁外,一处不起眼的飞檐阴影下。

一直如同雕塑般潜伏的林红缨,冰冷的眼眸骤然睁开!她摊开掌心,一枚与楚明昭手中一模一样的、小一号的赤红玛瑙(夜枭小队核心成员的信物),正极其微弱地散发出温热的波动,七星的位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轻轻触动。

天枢…摇光…

林红缨眼中寒芒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黑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侯府重重屋脊的阴影之中。

方向——西北。

夜色如墨,神都的权谋棋局与千里之外的生死追杀,同时落下了致命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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