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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弯着腰,剧烈的干呕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

牌子手那套扭曲却极具穿透力的逻辑,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他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和崩塌感。

外面那个他拼死想要回归、并为之复仇的世界,真的如牌子手所说,是一个披着文明外衣的、更大的牢笼吗?

在方舟里,死亡是清晰明了的规则抹杀,而在外面,是否真的是在温水煮青蛙般的麻木中,缓慢地窒息掉灵魂?

不……不是这样的!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从灵魂深处涌起,支撑着他几乎要垮掉的精神世界。他猛地直起身,尽管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如同在暴风雨中艰难燃起的火苗,死死盯住牌子手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

“我觉得…”林生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压过的喉咙里艰难地抠出来,“正因有了秩序…才能让人们看到光明!”

这话让牌子手脸上的狂热神情微微一滞,似乎有些意外。

林生深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继续说道:

“大家…其实都在很努力的活着…不是吗?”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个在他眼前消失的身影。记忆里面容模糊却感觉无比温暖的父亲;在过山车上带着对“家”的憧憬被甩飞、香消玉殒的李萱;那个在挣扎中被他伤害的陌生人……还有更多,更多他甚至已经记不清长相,却同样在这残酷规则下挣扎过、努力过的生命。

他们的死亡是如此的沉重和不甘,但这恰恰证明了,他们对“生”的渴望是何等的强烈!

“即便在社会中……”林生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情感爆发,“生活有多不堪,多么的不自由,但总会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你觉得很幸福,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在这一刻,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了一幅画面——在肮脏破败的贫民窟里,外面可能是寒风凛冽,也可能是酷暑难当,但他们父子三人,围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几乎不能称之为食物的面,父亲将大部分捞给他和哥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脸上露出疲惫却真实的笑容,而他和哥哥,也会因为这一点点温暖而笑得合不拢嘴。

那一刻,没有未来前途的忧虑,没有社会阶层的压迫,只有一碗面,和相依为命的亲人。那种微小却真实的幸福,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吗?一种在沉重现实中,心灵得以喘息和感受温暖的自由!

牌子手沉默了。

他脸上的癫狂和炽热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陷入遥远回忆的恍惚。

在那个空旷的、几乎没有什么观众的剧场。他在舞台上独自表演,倾尽所有情感,几乎忘我。那是一场关于束缚与挣扎的独角戏。演出结束,掌声稀落。随后,他被告知,因为票房和“内容过于晦涩”,他失去了后续登台的机会。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出剧院,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灰暗了。然而,就在剧院门口,一个穿着朴素、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抱着一束花,怯生生却又坚定地走到了他面前。

“叔叔,”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我下次还能再看到你的表演吗?我好好喜欢!”

那是一束鸢尾花。花瓣带着一丝丝从浅到深的紫色,优雅而神秘。花束上还别着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

“宿命之爱”与“光明自由”。

那一刻,他被巨大的感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击中。所有的失落和委屈仿佛都被这束花和这句话抚平了。他与女孩约定,第二天,请她一定再来看他的演出,他会为她一个人,再演一遍。

可惜,当他再次醒来时,已身在方舟。那个约定,成了他永远无法兑现的遗憾,那束鸢尾花和那张明信片,成了他内心深处唯一残存的、关于“外面世界”的柔软印记。

“是啊…”牌子手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渺,“或许…曾有那么一刻,我是自由的……”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摩天轮的轿厢,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里有他再也回不去的舞台和那个送花的小女孩。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生,眼神复杂难明。

“朋友…”他忽然问道,语气平静得出奇,“你知道别人为什么都叫我牌子手吗?”

林生皱紧眉头,恶狠狠地回应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在杀人前,给对方挂上一个代表你‘所有物’的牌子吗!”他想起那些被牌子手折磨至死的人,想起他变态的收藏癖。

听到这个回答,牌子手笑了。起先是低低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响彻云霄的、近乎癫狂的狂笑,直到整个冰冷的空气中都回荡着他那既像哭又像笑的声音。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在你们眼中…我是这样的…”他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

他弯腰,从轿厢角落里捡起一个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造型复古的金属话筒,轻轻敲了敲,确认它连通着整个游乐场的广播系统。

“那或者,”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四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庄严的平静,“过了现在,你要重新认识我了。”

他肩扛着话筒,如同一个即将发表重要宣言的领袖,又像一个重回舞台的演员。

“是我。”

他对着话筒,只说了这两个字。

下一刻——

游乐场的正上空,一个巨大的、如同全息投影般的影像骤然亮起!那影像的样式,赫然是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精致的明信片!

明信片的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与破晓的光芒交织,而在明信片的中央,伴随着初升阳光那穿透一切的力量,缓缓显现出八个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信念的大字:

“宿命之爱”与“光明自由”。

这八个字,如同宣言,如同烙印,高悬于血腥的游乐场之上,与下方仍在冒烟的旋转木马残骸、与这片杀戮之地,形成了无比震撼、无比讽刺,却又带着一丝诡异悲怆的对比。

自由之火…虽燃———未尽。

它在最黑暗的阴影处,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倔强地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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