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反驳,可过往的一次次事实让他无言以对。
平心而论,江东虽不及刘备、曹操兵多将广,但无论是鲁肃、诸葛瑾等谋臣,还是周瑜、吕蒙等武将,随便挑一个都堪称人才。
可为何曹操和刘备从未真正将孙权视为对手?
原因很简单——格局。
猛兽不会觊觎家犬的食盆。
一个满脑子只想守着父兄基业、图谋荆州的孙仲谋,根本入不了曹操和刘备的眼。
而在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君主麾下,吕蒙等人的气量又能高到哪去?
李佑曾言,心胸狭隘之人往往道德感淡薄,因为这种人最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诸葛亮默然,李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这正是他亲自赶来荆州的主因——他无需将吕蒙的谋划全盘托出,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他只需在合适的时机,将怀疑的种子悄然植入特定之人的心田。
面对诸葛亮这般多智近妖的人物,更无需赘言。
只要令其察觉到潜在的可能,李佑深信,孔明定会布下比他亲为更周全的防备!
念及此,
李佑不禁心生感慨。
原本他对周瑜尚存顾虑——以周公瑾的傲骨,岂会容许吕蒙行此卑劣之举?
然而,
当周瑜与吕蒙分兵的消息传来,他便嗅到异常;
待孔明于公安城外大破吕蒙两万大军时,李佑已然断定:穷途末路的吕蒙必会铤而走险!
于是他当即交付江夏防务于张飞、张辽,
昼夜兼程赶赴此地。
所幸,
终未误事。孔明,如何?
望着凝神沉思的诸葛亮,李佑背手仰首,眉梢尽是得意,
终究有所疏漏吧?
在这世上,能于诸葛孔明面前显圣的机会,可是屈指可数。
他故作惆怅地叹息,
若非我星夜来援,阁下该当如何?
诸葛亮牙关紧咬,却又无言以对。
恰在此时,
帐外骤然传来急报:
禀伯川先生、孔明将军!
营外有文和先生麾下死士求见,声称获知吕蒙白衣渡江之计!
孔明眼中精光乍现,振袖喝道:速请!!!
李佑:......
世间悲欢从不相通。
听闻贾诩密探携江东军情而至,诸葛亮喜上眉梢。
最畅快之事,莫过于见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虽以此形容李佑未必恰当,但见他此刻面色青灰,孔明便觉足慰平生。
不多时,
一名江东军装扮的斥候疾步入帐,单膝及地:
文和先生座下死士,拜见二位大人!
快快起身!
诸葛亮箭步上前相扶,殷勤之态令死士愕然失措。将军折煞小人......
此言差矣!
孔明正色道,
汝此番带来的,可是扭转战局的天大功劳!
青年死士喉头滚动。
他深知情报紧要,却未料军事将军竟对微末之人这般礼遇。适可而止罢。
李佑睨着笑容灿烂的诸葛亮——那嘴角都快扬到鬓角去了!
转身温言安抚道:
莫紧张,且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不必惊慌,将实情完整道来便可。
正如孔明所言,若情报准确,战后定当 行赏!
年轻密探定了定神,恭敬回禀:
启禀伯川先生,我奉文和先生之命潜伏江东军五年,现为校尉之职。
约两个时辰前收到军令,吕蒙已在孱陵巷、洞庭港备下数十艘大型商船,命我等集结部下藏于船舱。
许多校尉都领到了便装,依我推断,定是要伪装商队渡江突袭。
属下深知此情报事关重大,一旦随军登船便再难传递消息。
故而冒险脱身前来禀报。
李佑欣慰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他当然明白这番禀报背后隐藏的凶险。
军营重地岂是想走就走?何况吕蒙正在谋划白衣渡江之计,必然严加防范。
能在此等情形下成功脱逃,足见此人不凡。
五年的潜伏,想必此人早已为自己留下退路。
但即便如此,肯冒死送出这份情报,这份胆识确实当得起首功。
诸葛亮忽然开口问道:
你在江东已做到校尉之位,为何还要冒险报信?
密探拱手答道:
回将军,只因家眷都在文和先生......
话未说完,众人已然会意。
诸葛亮与李佑相视苦笑。
培养死士本就是桩精细活计。
贾诩的手段他们都略知一二:先物色有潜质又可控制的人选,重金培养。
必会为其安排美眷,待其生儿育女后,便以家小为质。
这般手段虽不光彩,却极为有效。
管饭管衣,还能直接送进平原学堂深造,先用银子将人情做足,待情分积攒得足够沉重,贾诩便能轻易把对方家眷捏在掌心。
这毒士最精于操控人心,恩威并济的手段下,罕有人能不为他卖命。
即便真碰上忘恩负义之徒,也休想逃过他那双毒辣的眼睛!
李佑挥手屏退死士,
这变故确实出乎意料。
演义里白衣渡江时贾诩与刘备毫无瓜葛,更别说训练死士相帮。
谁能料到横生枝节?
不过无碍,
此行本就为求万全,虽起波澜,局势反倒更为有利。
想到此处,
李佑转向诸葛亮道:
孔明,那死士说得分明,今夜吕蒙必行白衣渡江之计。
可要增派水军严查江面?
不必!
羽扇轻摇间,
诸葛亮眼中寒芒乍现:
他既要演白衣渡江的戏码...
咱们便陪他玩场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
李佑狐疑地蹙眉。
浩渺长江宛若游龙,在这荆襄之地连片苇荡都难寻,纵使吕蒙真是只老鳖,又去哪寻那困兽的瓦瓮?
江天辽阔无遮无拦...
孔明莫非在说笑?
诸葛亮执扇轻笑,
牵起李佑来到沙盘前。
羊皮地图哗啦展开,
修长手指点在孱陵、洞庭两港:
吕蒙备下数十商船于此,看似狡诈,实则自曝其短——取孱陵可攻夷道,出洞庭能袭巴丘。
若真让他得手,公安城与子龙将军便成孤军!
好个断根绝援的毒计!
李佑击掌而叹。粮道被断方是致命处。
羽扇划过江夏至公安的补给线,
诸葛亮眸光如炬:
不过...
扇骨突然敲在巴丘港上,
绽开决胜的笑意:
既已知晓这袭白衣要去往何处...
何须阻拦?
备好刀斧手等着便是!
妙极!
李佑双眸骤亮,
刹那间洞悉全局。
正如诸葛亮所言,在江面阻拦敌军,最多将其击退,充其量不过是不落下风。
但若放任敌军白衣渡江,随后在巴丘与夷道设伏,定能让江东吃尽苦头。
思及此处,
李佑急忙追问:
那该如何布置埋伏最为妥当?
这还用问?
诸葛亮眉梢一扬,斩钉截铁答道:
当然用火攻!
李佑一时无言。
果然如此!
当诸葛亮说出火攻之计时,李佑就知自己多此一问。
细细数来,除了远征鲜卑那战,诸葛亮哪场胜仗离得开一个字?
竟陵城外烈火焚天,生擒夏侯兄弟;
街亭之战烈焰腾空,杀得徐晃溃不成军;
如今对付吕蒙白衣渡江,他又祭出这看家本领。
不知道的还以为诸葛亮本职就是 呢!
照这般下去,
谁还分得清他是卧龙先生还是火神祝融?
咳咳!
诸葛亮轻咳数声,拉回李佑思绪,
何必这般眼神?此情此景,还有比火攻更合适的吗?你也会观天象,接下来半月唯有今日无雨,要怪就怪吕蒙偏选今夜来袭。
倒也是。
李佑点头称是。
连日暴雨虽令土地泥泞,但城中百姓家中干柴干草堆积如山,稍加采买辅以火油,燃场大火易如反掌。我这就传信子龙与驻守荆州的文长,令他们早作准备。
言罢,李佑当即展纸挥毫。
诸葛亮踱步出帐,
望着久违的骄阳,
轻叹道:
若我在江夏该多好。
真想亲眼看看,此战过后美周郎会是何等神情。
......
夜色沉沉,
汉水之上,
商船队悄无声息地破浪前行。
每艘船舱内,
皆藏着重甲在身的江东精锐。
白衣渡江!
历史轨迹仿佛再度重合。
吕蒙身着便装 船头,
怔怔望着水中月影。
他终究违逆了周瑜,
却无悔意。
若能夺得荆州,
纵使背负千秋骂名,
亦在所不惜!
子明......
周泰不安的呼唤将吕蒙惊醒,
此计真能成功?沿途竟无一处哨卡盘查,顺遂得令人心慌,会不会有诈?
吕蒙眉头微蹙,
转瞬又恢复如常。
江水悠悠映月,波光粼粼处,吕蒙与周泰并肩而立。幼平勿忧!吕蒙声若洪钟,斩钉截铁,沙场征伐,最忌自乱阵脚!刘备在平原立下商规,严禁盘剥行商,此事荆州虽未尽效,然亦步其后尘。
我等此行顺遂,实乃天佑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