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月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水泊的涟漪被晚风揉碎,浮在墨色的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银。宋江的忠义堂里还亮着灯,吴用正对着沙盘皱眉,公孙胜的桃木剑悬在梁下,剑尖的青芒忽明忽暗——这是他今夜第三次测算天象,卦象显示“月有异动”。而在距离忠义堂三里地的乱石滩旁,一片野桂正开得热烈,金黄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着夜露,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斜插在沙滩上,耙齿间还挂着半条没吃完的肥鲤。他四仰八叉地躺在石板上,肚皮朝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正眯着眼睛数星星。月光透过桂树的枝桠落下来,在他圆滚滚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连耳朵尖都泛着粉润的光泽。“俺老猪这辈子,也就这时候最舒坦。”他嘟囔着翻了个身,压得石板“咔”地响了一声,惊得草丛里的蛐蛐儿全噤了声。
“哎——”
一声清越的女声突然从桂树后传来,尾音像沾了蜜的丝线,轻轻一绕,便缠得人骨头都软了三分。猪八戒的耳朵“刷”地竖起来,比兔子还灵。他猛地坐起身,钉耙“当啷”落地,嘴里的狗尾巴草也掉了:“谁?谁在说话?莫不是哪家姑娘迷了路?”
桂树后窜出一个身影。月白纱裙裹着纤细的腰肢,发间斜插一支玉簪,簪头雕着半开的桂花,正是广寒宫的嫦娥。她的裙角沾着几点夜露,发间的桂香混着水泊的腥气,竟比月宫的仙葩还要清冽三分。她手里提着个青瓷食盒,盒盖半开,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是桂花糕。
“小女子嫦娥,途经此地,见月色正好,便下来走走。”嫦娥的声音轻得像一片云,落在猪八戒耳中却重若千钧。他盯着对方发间的玉簪,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高老庄的翠兰,又想起蜘蛛精们织的锦缎,舌头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姑...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月宫不是...不是在天上么?”
嫦娥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连桂树的花影都跟着晃了晃:“小女子偷下凡间,原是想着...尝尝人间的桂花糕。”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不知小哥可愿分我半块?”
猪八戒的哈喇子“啪嗒”掉在地上。他盯着食盒里的桂花糕,金黄的外皮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桂粒,咬一口定能甜到心坎里——比他在高老庄吃的蜜枣糕强十倍!可他摸了摸腰间的钉耙,又看了看嫦娥腰间的玉佩,突然想起唐僧的教诲:“八戒,莫要贪杯误事,莫要贪色生非。”可这哪是色?这是...这是月宫仙子的诚意啊!
“成!成!”猪八戒忙不迭地点头,口水都快流成河了,“姑娘你坐,俺老猪这儿有刚钓的肥鲤,还有...还有半坛女儿红!”他手忙脚乱地去解腰间的酒葫芦,结果“当啷”一声,酒葫芦没解下来,反把钉耙上的红绸带扯断了。嫦娥见状,掩唇笑得更欢,眼尾的细纹像花瓣上的露珠:“小哥这般率真,倒比月宫那些古板仙官有趣多了。”
两人就在桂树下坐定。嫦娥打开食盒,取出三块桂花糕,用荷叶垫着推到猪八戒面前:“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用了月宫的桂蜜,还加了...加了颗蟠桃核磨的粉。”猪八戒咬了一口,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妙啊!甜而不腻,香而不齁,比俺老猪在福陵山吃的野果子强百倍!”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姑娘,你这手艺...比那高翠兰做的还好!”
嫦娥的手指在膝头轻轻绞着帕子,耳尖泛起薄红:“高...高翠兰?”
“哎!就是俺老猪的老婆!”猪八戒拍着肚皮,得意洋洋地说,“那丫头嘴甜,会做蜜枣糕,就是脾气倔,上次俺老猪多吃了两块,她追着俺打了半座山!”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头,“不过姑娘你别误会,俺老猪现在可是出家人,守着师父取经,早把那事儿忘了...忘干净了!”
嫦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帕子掉在石板上也顾不得捡:“小哥倒是个妙人。”她伸手拾起帕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猪八戒的钉耙。钉耙上的红绸带被风吹得飘起来,扫过嫦娥的手背,带起一阵酥麻的痒。“这钉耙...好生特别。”她抚过耙齿上的刻痕,“每道齿痕都像...像被什么利器劈过?”
猪八戒的耳朵又红了。他想起当年被孙悟空揍得满地找牙,钉耙被金箍棒砸出十几道豁口;想起在高老庄被翠兰用擀面杖敲得钉耙变形;想起在流沙河被沙僧的降妖宝杖压得动弹不得...“这...这是俺老猪的勋章!”他梗着脖子说,“每道疤都是打妖怪留下的!上次在黄风岭,俺老猪一耙子拍死了只黄毛貂鼠精,那家伙的牙都崩我钉耙上了!”
嫦娥笑得前仰后合,发间的玉簪都歪了。她伸手帮猪八戒扶正玉簪,指尖擦过他的耳垂:“小哥倒是个真性情。”月光下,她的瞳孔泛着浅金色,像浸了蜜的琥珀,“月宫里的仙官总说我太清冷,今日见了小哥,倒觉得这人间...倒比广寒宫热闹些。”
猪八戒的心跳得比打雷还响。他盯着嫦娥眼尾的细纹,突然想起观音菩萨说过的话:“八戒,莫要被表象迷惑,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可此刻,他只觉得嫦娥身上的桂香比任何经文都动人,她的眼睛比月宫的琉璃灯还亮。他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姑娘,这是我攒了三年的糖霜果子,本来想留给翠兰的...你尝尝?”
嫦娥接过纸包,打开时,糖霜簌簌落在她月白的手背上。她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甜。”她抬头看向猪八戒,月光落在她的发间,“比月宫的仙果还甜。”
远处突然传来孙悟空的吆喝声:“呆子!你在哪儿?师父找你念经呢!”猪八戒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钉耙“当啷”落地:“哎哎哎!来了来了!”他弯腰去捡钉耙,却被嫦娥拉住手腕:“小哥,明日可还来?”
“来!一定来!”猪八戒头也不回地跑了,跑出几步又回头喊,“姑娘你等着!俺老猪给你带十坛女儿红,还有...还有翠兰做的蜜枣糕!”
嫦娥站在桂树下,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霜果子,又摸了摸发间歪了的玉簪,轻声自语:“原来...人间真的有比月宫更温暖的地方。”
月光渐淡,水泊上的雾气散了些。忠义堂的灯还亮着,唐僧坐在案前,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比往常慢了些。他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声叹道:“痴儿,痴儿啊...”沙僧的降妖宝杖靠在门边,杖头的铜环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在乱石滩的桂树下,嫦娥的发间还沾着半片猪八戒的钉耙红绸带,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像一抹不肯散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