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月,比别处的圆。
忠义堂外的老槐树上,蝉鸣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却盖不住堂内的喧哗——李逵正举着半只烤羊腿,油星子溅在八戒的僧袍上;沙僧蹲在火塘边,用降妖杖拨弄着栗子,壳子“噼啪”炸响;悟空歪在房梁上啃桃,金箍棒斜倚在肩头,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脸上,把猴毛照成半透明的金。
“吵死了!”宋江捂着额角,案上的酒坛被他拍得嗡嗡响,“牛大哥还没到,你们倒先闹上了!”
“莫急莫急。”公孙胜摇着拂尘,站在檐下望山道,“青牛的蹄声我听见了——三息,两息……”
话音未落,山道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那是混铁棍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众人转头,便见月光里浮着团黑影。牛魔王骑着青牛,牛背上的鬃毛被夜风吹得翻卷,像燃烧的墨浪;他肩头扛着混铁棍,棍身泛着幽蓝的光,棍尖还沾着半块没化的冰——是从昆仑山带下来的“寒髓冰”,专克天庭的“九阳焰”。
青牛前蹄刚踏上忠义堂的台阶,李逵就蹦起来,双斧“哐当”砸在地上:“老倌儿!你可算来了!俺老猪烤了三天羊腿,就等你来啃第一口!”
牛魔王翻身下牛,混铁棍往地上一戳,震得整座忠义堂都晃了晃。他扫了眼堂内的狼藉,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气,却没发作——他眼里映着火塘的光,落在宋江脸上:“宋头领,你说要反天。”
“是。”宋江起身,将案上的酒坛推过去,“这坛‘烧刀子’,是梁山自酿的,度数够高,够烈。”
牛魔王没接酒坛,反而伸手扯下脖子上的牛铃——那是铁扇公主用天蚕丝编的,串着七颗夜明珠,“我儿子呢?”他的声音像闷雷,“红孩儿在你们这儿,可还囫囵?”
“红孩儿在偏厅。”宋江朝后堂努嘴,“八戒看着呢,连只苍蝇都没让他碰着。”
牛魔王这才转身,大步往后堂走。众人面面相觑,李逵凑到悟空耳边:“这老牛……咋比你还急?”
“他急的是他儿子的命。”悟空啃了口桃,含糊道,“天庭昨日派了托塔天王,说红孩儿是‘圣婴妖火’的容器,要拿他炼‘九幽冥火鼎’。铁扇公主去求过观音,观音说……”他顿了顿,“说要红孩儿自愿入南海,否则……”
“否则怎样?”李逵瞪圆眼睛。
“否则,南海的‘万蛇窟’要吞了火焰山。”悟空的火眼金睛闪了闪,“红孩儿的魂魄会被蛇群啃噬,永世不得超生。”
后堂传来“哐当”一声。众人忙跟过去,只见红孩儿正攥着八戒的钉耙,小脸涨得通红:“老倌儿!俺没哭!俺是……是钉耙硌着手了!”
牛魔王一把将红孩儿扛在肩头,混铁棍在地上敲出火星:“哭啥?男娃子要硬气!”他的声音却软下来,“饿不饿?爹给你带了烤全羊,外焦里嫩,肉汁儿能鲜掉眉毛。”
红孩儿立刻忘了刚才的委屈,咧嘴笑:“要加蜂蜜!”
“加!十坛蜂蜜!”牛魔王大步走回堂前,将红孩儿往宋江怀里一塞,“宋头领,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你若护他半根汗毛,我老牛拆了凌霄殿给你出气;你若让他受半分委屈……”他的混铁棍重重敲在宋江脚边,“我便掀了你这忠义堂!”
“老牛。”宋江抱着红孩儿,目光灼灼,“你可知,反天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牛魔王扯了扯嘴角,“当年我占火焰山,玉帝派了十万天兵;后来我入了妖盟,他们又派了二郎神;再后来……”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看着老龙王被斩,看着小白龙被抽筋,看着我儿被逼得火烧眉毛……”他突然抬头,牛眼泛着红血丝,“这天的天,早该翻了!”
堂外的青牛突然仰天长哞。牛魔王伸手摸了摸牛背,轻声道:“老伙计,今日要陪你见见血光了。”
“老牛。”悟空从梁上跳下来,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当年俺老孙闹天宫,你帮着天庭围过我。”
“那是因为玉帝许了我幽冥洞的矿脉。”牛魔王坦然道,“如今他要拿我儿的命换他的天命,我自然要帮他拆了这天。”他拍了拍混铁棍,“再说,你那金箍棒,俺老牛早就想试试了。”
悟空咧嘴一笑,金箍棒与混铁棍相击,迸出漫天火星:“好!明日卯时,咱们去南天门,先砸了托塔老儿的宝塔!”
“慢着。”一直沉默的铁扇公主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身着素色裙裾,发间的芭蕉扇垂着珍珠流苏,手里捧着个檀木匣,“这是南海的‘定海珠’,能镇天庭的‘翻江倒海阵’。”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我求了观音三日,她才肯借。”
“嫂嫂!”红孩儿从宋江怀里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你咋来了?”
“怕你爹又闯祸。”铁扇公主刮了刮他的鼻子,转头对宋江道,“这珠子需用‘真龙血’激活。我已让土地公去寻东海龙王的逆鳞,明日午时便能送到。”
“好!”宋江将檀木匣收进怀里,“有嫂嫂这珠子,南天门的阵眼便破了。”
牛魔王突然皱眉:“不对。”他的混铁棍指向东方,“我方才感应到,天庭的‘九曜星官’往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声。七道星光刺破云层,落在忠义堂前——是九曜星官,为首的是“计都星”,手持哭丧棒,身后跟着六名小星官,个个手持法器,杀气腾腾。
“牛魔王!”计都星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琉璃,“你私藏妖孽,私通反贼,玉帝有旨,拿你归案!”
“拿我?”牛魔王将红孩儿塞进宋江怀里,混铁棍在地上一戳,“玉帝老儿自己残害生灵,倒有脸来拿我?”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兄弟们,今日便让这帮狗官看看,什么叫妖族的骨头!”
悟空的金箍棒已经抡圆:“老倌儿,跟俺老孙一起上!”
八戒的钉耙在地上划出火星:“俺老猪也来!”
沙僧的降妖杖重重顿地:“贫僧随行。”
宋江将“替天行道”锦旗往地上一铺,旗面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梁山儿郎,随我迎敌!”
牛魔王的混铁棍突然暴涨,棍身上的幽蓝光芒映得整座忠义堂如同白昼。他大喝一声,冲向计都星:“计都老儿,吃俺老牛一棍!”
计都星的哭丧棒迎上来,两件兵器相击,迸出刺目的火花。九曜星官的其他人立刻围上来,法器齐出,一时间忠义堂前光华乱闪,喊杀声震得檐角的铜铃乱响。
红孩儿攥着宋江的衣角,小脸发白,却咬着牙喊:“宋头领,保护我爹!”
“放心!”宋江挥剑斩落一名小星官的法器,“有我们在,没人能伤他!”
悟空的金箍棒上下翻飞,专挑九曜星官的要害打:“老倌儿,往左!左边那个使流星锤的,交给你了!”
牛魔王的混铁棍势大力沉,每一棍都砸得星官们踉跄后退:“臭猴子,俺老牛还能护不住自己?”
铁扇公主站在人群外,手中的芭蕉扇突然展开,扇出一阵狂风。风里夹着火焰,将两名小星官的法器烧得通红:“老牛,小心他的‘缚仙索’!”
“知道!”牛魔王大喝一声,混铁棍横扫,将缚仙索砸成两段。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九曜星官的法器断了不少,身上也挂了彩,见势不妙,纷纷后退。计都星捂着流血的手臂,咬牙道:“牛魔王,你今日虽逃得一时,却逃不过玉帝的雷霆之怒!”
“雷霆?”牛魔王将混铁棍往地上一戳,“便让他来!俺老牛接着!”
九曜星官们狼狈离去。忠义堂前,众人气喘吁吁,却都望着牛魔王,眼中带着敬佩。
红孩儿从宋江怀里跳下来,跑到牛魔王身边:“爹,你没事吧?”
“没事。”牛魔王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对宋江道,“宋头领,我老牛今日算是明白了——反天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所有被天庭欺负的人的事。”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我火焰山的牛魔王,正式加入反天联盟!”
“好!”宋江举起酒坛,“咱们兄弟,共饮此酒!”
牛魔王接过酒坛,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领,却浇不灭他眼里的火焰。
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倌儿,以后你就是咱们的大哥!”
“去你的!”牛魔王笑骂一声,却将红孩儿高高举起,“走!回家吃烤全羊去!俺老牛请客!”
山风卷着松涛声吹来,吹得忠义堂的“替天行道”锦旗猎猎作响。旗角沾着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却终究遮不住旗面上那四个大字——
那是唐僧用命写的,是梁山用魂铸的,是三界用血燃的。
而远方,天庭的凌霄殿里,玉帝手中的茶盏突然碎裂。他望着窗外的星光,脸色惨白如纸:“牛魔王……也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