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晨雾裹着荷叶香漫进聚义厅时,红孩儿正踮着脚往横梁上挂木牌。牌上的“妖民议事”四个字是他用烧红的铁钎烙的,边缘焦黑卷曲,倒比雕漆的更添几分鲜活——像极了这群妖从荒山野岭里“烙”出来的新身份。
“红哥!茶来了!”小桃抱着个粗陶茶瓮从后堂跑出来,发辫上沾着草屑,瓮里飘出野菊的清香,“阿娘说,今早特意挑了最嫩的头茬菊,泡出来不苦。”她踮脚把茶瓮放在石桌上,瞥见角落的铁背苍狼正用爪子扒拉《妖民名录》,尾巴尖还沾着晨露,“苍狼叔,您又在看自家洞府的名册?”
“瞧瞧。”铁背苍狼抬头,喉间滚出低笑,“沙师弟说,如今妖籍司撤了,咱妖民的名讳得自己记。”他用爪子点了点名册上“黑风山·铁背苍狼”那行,“从前天庭记的是‘妖物编号’,如今写的是‘姓名’‘住址’‘擅长的活计’——你瞧,我这栏写着‘会打洞、会辨药、会管仓库’。”
厅里渐渐聚满了妖民。牛魔王穿着唐僧用化缘布裁的青布长衫,袖口绣着朵野菊,正坐在主位揉着下巴;白骨精立在最上首,指尖摩挲着桌上的《新三界法典》,指甲盖泛着珍珠白的光泽——那是阿梨用凤仙花汁染的;还有扛着锄头的小狼崽、提着竹篮的兔妖、拄着拐杖的老龟精……连平日里最腼腆的花妖都攥着朵半开的月季,眼尾泛红。
“都坐齐了?”牛魔王拍了拍石桌,嗓音洪亮得震得茶盏跳起来,“今日议的是妖族参政的大事儿!沙师弟昨儿送来天庭的文书,说从今往后,妖族不用再交‘灵税’‘血税’,但要自己管山头、分田亩、派代表参政。”
“灵税?”角落里的小狼崽突然举爪,“是以前天兵收的那种吗?我阿爹说,他年轻时给天庭送过灵芝,被抽了半壶血,说是‘灵税’。”
“可不就是。”牛魔王的重音顿在“自己管”三个字上,“从前妖族要么被天庭当奴才压着,要么被神仙当妖怪抓,如今能自己管山头,能选代表议事,能定自己的规矩——这是咱们妖族头一回‘当家作主’。”
白骨精翻开法典,指尖划过某一页:“但参政不是坐这儿喝茶。”她抬眼扫过众人,“要议的,是三件大事:第一,妖民的田怎么分;第二,妖孩的书怎么念;第三,妖兵的刀怎么收。”她顿了顿,“沙师弟说,新律里写了‘妖族可自设学堂,可立族规,但不得欺凡人’。”
“那敢情好!”红孩儿一拍石桌,震得茶盏叮当响,“我昨儿在后山教小妖控火术,他们说想学算术,想认字。等咱设了学堂,我第一个去当先生!”
“红孩儿莫急。”牛魔王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学堂要建,田要分,这些都得一步步来。我看第一件事,是议‘妖税改捐’。”他展开一张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各山的田亩数,“从前天庭收妖税,是按山头大小、妖力强弱抽成。如今咱们要自己定,是按户收粮,还是按人收布?”
“按户收粮!”小狼崽扒着石桌站起来,耳朵竖得老直,“俺们黑风山的妖民,每家每户都种了粟米,收粮公平!我阿爹说,去年天旱,他家只收了三担,要是按户收,刚好够交税,还能剩两担给娃们吃。”
“按人收布也不错。”白骨精翻着法典,“凡妖民年满十五,需织一匹布交公,换得识字的权利。”她抬眼看向红孩儿,“红孩儿,你教的控火术,能不能编成课本?让妖孩边学手艺边识字。”
红孩儿的耳朵瞬间红了:“我、我昨日刚教了‘火’字的写法,小桃还画了团火呢!”他从怀里掏出块炭,在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火”字,“你们看,这是小桃画的,她说像烤红薯的火。”
小桃涨红了脸去捂他的嘴:“红哥哥又取笑我!”
厅里响起低低的笑声。牛魔王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时他带着群妖占山为王,妖民们见了他就缩脖子;如今这些小妖敢跟他争得面红耳赤,小桃敢当众揪红孩儿的耳朵,连老龟精都敢举着拐杖说:“老朽活了八百年,头回见妖族能自己议事儿!”
“议定了。”牛魔王一拍石桌,“第一,妖民田亩按户分配,每户十亩,多退少补;第二,设‘妖民学堂’,由白骨老师主讲,红孩儿教手艺,铁背苍狼叔管纪律;第三,妖税改捐,成年妖民每年交一匹布,换得学堂入场券。”
“好!”小狼崽举着爪子喊,“我第一个报名上学!”
“我也报名!”另一个小妖从后排蹦起来,是只灰毛兔子,“我要学算术,以后帮阿娘卖蘑菇!”
“我要学认字!”花妖攥着月季挤进来,“我要给阿爹写信,他去年上山采药摔断了腿,至今没收到家书……”
白骨精望着沸腾的妖民,指尖轻轻划过法典上的“妖”字。她想起前日在广寒宫,嫦娥对她说:“你办的学堂,不该只教妖族。”可她知道,妖族要先学会“自己管自己”,才能真正站起来——就像这些小妖,从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如今敢争着议事儿、抢着上学。
“散会吧。”牛魔王站起身,青布长衫被风掀起一角,“红孩儿,你跟我去后山——老狼说后山有片空地,适合建学堂。”
红孩儿应了一声,却没动。他望着小桃蹦蹦跳跳往外跑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炭笔——那支笔是他用烧红的铁钎磨的,笔杆上还刻着“红孩儿制”。
“红哥。”小桃突然折回来,手里举着个野菊编的花环,“阿娘说,这是给妖民学堂的。”她把花环戴在红孩儿头上,“等学堂建好了,我要当班长!”
红孩儿摸了摸花环上的露水,忽然想起昨日救火时,王寡妇说:“红小爷,您是我们家的恩人。”可他知道,真正的恩人,是这些愿意学、愿意改、愿意用双手把日子过好的“妖”。
他望着厅外的阳光,把花环又往头上推了推。
“对了。”白骨精突然开口,“学堂的先生,除了我,还得请几个凡人。”
“凡人?”牛魔王挑眉。
“嗯。”白骨精翻开法典,“新律里说‘凡仙通婚条例’,咱妖族的孩子要学人间的礼数,得有先生教。”她望向红孩儿,“红孩儿,你明日去陈家庄,把你师父唐僧请来——他教过你佛法,也教过凡人,最合适。”
红孩儿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想起前日在陈家庄,唐僧蹲在田埂上教阿梨的孩子背《新三字经》,阳光照在他紫金钵上,把“法为众生”四个字照得发亮。
“好。”他应了一声,把花环又紧了紧。
山风卷着野菊香吹进来,吹得木牌上的“妖民议事”四个字沙沙作响。红孩儿望着厅里的妖民——有小狼崽在数桌上的茶盏,有兔妖在给老龟精捶背,有花妖把月季插在陶瓮里——忽然觉得,这世道,真的要变了。
而他要做的,是让这变化,从一间学堂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