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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华路蜷缩在城市的旧影里,像一道被时光遗忘的褶皱。街道狭窄,两旁是参差的旧唐楼,外墙斑驳,晾衣竿横七竖八地探出,挂着的衣物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17号是其中最为破败的一栋,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石,仿佛一个久病之人袒露着溃烂的皮肤。

陆琛将车停在街角,没有拉响警笛,甚至没有明显的警用标识。他习惯于这种低调的接近,尤其是在情况未明之时。沈清音跟在他身后下车,午后的阳光被高楼切割,投下大片的阴影,将整条街道笼罩在一种昏昏欲睡的沉寂里。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车声,提醒着他们并未远离城市的脉搏。

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复杂气味——潮湿的霉味、饭菜的油气、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焚香又似腐朽的陈旧气息。沈清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捕捉更多,但那二十年前火灾残留的焦糊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积年累月的压抑。

楼道的入口阴暗逼仄,铁门虚掩着,锈蚀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楼梯陡峭,水泥台阶边缘破损,露出里面的钢筋。光线从高处狭小的气窗透进来,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气中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柱。

“当时布娃娃就是在顶楼天台发现的。”陆琛低声说,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沉稳而清晰。他刻意放慢了步伐,似乎在等待沈清音适应这里的环境。

沈清音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那里贴着各种褪色的广告、疏通下水道的小纸条,还有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儿童涂鸦。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粗糙的墙面,试图感应到什么,但除了岁月沉淀下的麻木与疲惫,并无更多收获。这栋楼像是一个沉默的巨兽,将所有的秘密都吞咽到了肚腹深处。

他们来到顶楼。通往天台的那扇铁皮门半开着,锁头早已损坏,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陆琛率先走了出去,沈清音紧随其后。

天台的景象与照片中并无二致。开阔,荒凉,水泥地面皲裂出无数细密的纹路,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边缘低矮的铁栏杆锈蚀严重,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照射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琛径直走向天台中央。那里,白色粉笔画出的圆圈痕迹还隐约可见,虽然经过几日风吹日晒已经变得很淡,但在深灰色的水泥地上依然能分辨出那个歪扭的轮廓。

他蹲下身,戴上了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手指轻轻拂过圆圈内部的区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地面,寻找着可能被遗漏的微小物证——一根纤维,一点异常的粉末,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沈清音则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需要更主动地去“倾听”,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感知的冲击。她调整着呼吸,努力将心神沉静下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试图激起这片空间沉淀的记忆涟漪。

起初,只有风声。城市背景的嗡鸣,远处模糊的市声。然后,一种更为细微的、如同窃窃私语般的杂音开始浮现。是这栋楼里日常生活的回声——楼下传来的电视噪音、隐约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水管的流水声……这些声音层层叠叠,构成了这栋建筑当下的生命图谱。

她努力穿透这层“现在”的屏障,向更深的、被时间掩埋的层面探寻。

渐渐地,一些不同的东西开始渗透进来。

不是二十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大火,而是……一些更近的、带着刻意和恶意的碎片。

她“看”到一双戴着深色劳保手套的手,手指粗短,动作却异常稳定。那双手拿着那个粗糙的布娃娃,用一支蘸满了暗红色颜料(她几乎能“闻”到那颜料带着铁锈和某种胶质的刺鼻气味)的画笔,在娃娃空白的脸上,一笔一划地,画上那个向上弯曲的、僵硬的微笑。动作很慢,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感。

然后,画面切换。是夜晚,天台上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远处街灯的光晕。那双手将布娃娃端正地放在天台中央,用白色粉笔,围绕着它,画下那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接着,拿出了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对准了布娃娃的胸口,没有任何犹豫,稳定而有力地,缓缓刺入!棉絮被挤压、穿透的细微触感,铁钉与内部可能存在的硬物(或许是支撑的木棍?)摩擦的涩感,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最后,那双手轻轻松开,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作品。视线在布娃娃那诡异的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望向了楼下某个特定的窗口方向。那目光……沈清音无法“看”到目光主人的情绪,却能感觉到那凝视中蕴含的、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恶意和……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怎么样?”陆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而克制,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只是适时地询问。

沈清音缓缓睁开眼,天台的现实景象重新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给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不是随机的恶作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精神力消耗后的疲惫,“放置娃娃的人……目标明确。他憎恨着这栋楼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家庭。那个娃娃,是替身,是诅咒。铁钉穿心……是希望对方承受极致的痛苦。”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他放置娃娃的时候,看向的是……那个方向。”

她抬起手,指向天台边缘,正对着楼下某一户窗户的方向。那扇窗户拉着厚厚的、颜色沉旧的窗帘,与其他住户晾晒的衣物或敞开的窗户格格不入。

陆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立刻拿出内部通讯器,压低声音:“阿Ken,查永华路17号,天台正下方,对应楼层和单元的住户信息。要快。”

吩咐完后,他看向沈清音,目光中带着探究:“能感觉到更多关于放置者的信息吗?性别,年龄,体貌特征?”

沈清音摇了摇头,眉心微蹙:“感觉很模糊……只有那双手,戴着劳保手套,看不清皮肤。动作很稳,力气不小。情绪……主要是冰冷的恨意,还有……一种完成了某种仪式的……确定感。”她努力挖掘着那些碎片,“他应该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天台很少有人上来,知道监控死角。”

陆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个带着明确恨意,行事谨慎,可能熟悉这栋楼环境,并且采用这种带有强烈象征意味和封建迷信色彩方式进行恐吓或诅咒的人。范围似乎可以缩小了。

就在这时,阿Ken的信息反馈了回来,语气带着一丝惊讶:“头儿,查到了!天台正下方对应的单元是……504。住户登记信息是……陈桂兰,女,六十八岁,独居。而且……她就是二十年前火灾中遇难女童林囡囡的……母亲。”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布娃娃出现在女童罹难的天台。

铁钉穿心,诡异的笑脸。

指向的,正是痛失爱女的母亲的家。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林囡囡”和“陈桂兰”这两个名字,串成了一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项链。

陆琛和沈清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绝不仅仅是恶作剧了。

这是针对一个承受了二十年丧女之痛的老人的、极其残忍的精神攻击和折磨。

“去504。”陆琛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转身,重新走入那阴暗的楼梯间。身后的天台,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那个模糊的白色圆圈,仿佛一只窥伺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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