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功归百姓
黄河水势渐缓,退去的洪痕在堤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泥线,像一道道勋章。当最后一块石料嵌入加固后的堤坝,扬州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沈公活我等!”“沈大人万福!”的喊声此起彼伏,百姓们举着锄头、扁担,沿着堤坝排成长队,朝着沈砚之的方向深深鞠躬,有人甚至跪地叩首,额头磕在湿软的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沈砚之站在新筑的堤顶,官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手心的伤口刚用布条裹好,渗出血迹的地方被风吹得微微发疼。他望着眼前涌动的人潮,有扛着铁锹的老农,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赤着脚的兵丁,还有捧着粗瓷碗、想给他递水的孩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眼里闪着对生的珍视。
“沈大人,您就受了我们这一拜吧!”领头的老河工赵伯颤巍巍地作揖,身后的百姓跟着齐刷刷跪下,黑压压一片,看得人眼眶发烫。
沈砚之连忙上前扶起赵伯,声音因连日劳累而沙哑:“快起来,万万使不得!保住堤坝,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他指着身边扛着铁钎的兵丁,“是他们跳进齐胸的洪水里,死死拽住铁链不松手;是岸边百姓连夜编竹笼、运石料,三天三夜没合眼;还有赵伯您,七十岁的人了,带头跳进冰水里加固堤脚……”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这堤坝上的每一块石头,都刻着大家的力气;那道‘铁龙’上的每一环,都缠着众人的汗水。我沈砚之,不过是喊了几声号子,算得了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马蹄声,朝廷的信使到了。驿差翻身下马,展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通判沈砚之,临危不乱,创‘铁龙锁江’之法,护城池、保万民,功不可没。特擢升为扬州知府,赏银千两,其法载入《河防大典》,令天下效仿。钦此!”
百姓们听得真切,欢呼声响彻云霄,有人忍不住喊:“沈大人该受此赏!该受!”更有乡绅上前,拱手道:“大人,我等已商议好,要为您立生祠,塑金身,让后世子孙都记着您的恩德!”
沈砚之却摆了摆手,神色诚恳:“立祠就不必了。若真要留个念想,不如在这堤坝上刻四个字——‘众志成城’。”他指着脚下的堤坝,“你们看,这石头是张三搬的,那根铁链是李四焊的,赵伯带人编的竹笼堵在了最险的缺口……少了谁,这堤坝都成不了。功劳是兵丁的,是百姓的,是每一个捧土填石的人的。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的事。”
乡绅还想再劝,却被沈砚之打断:“诸位若是真心感念,不如把建祠的钱拿出来,修一座河防学堂,教孩子们识水情、学河工技艺。再请几位老河工来讲课,让‘众志成城’这四个字,能一代代传下去。”
百姓们听了,纷纷叫好。赵伯抹了把眼泪,对身边的人说:“沈大人说得对!咱扬州人不靠香火供着,靠的是手里的力气,靠的是心齐!”
几日后,工匠们在堤坝最高处凿了一块丈余宽的青石,沈砚之亲自提笔,写下“众志成城”四个大字。笔锋浑厚,带着力透石背的劲道,每个字的笔画里都仿佛能看见兵丁的臂膀、百姓的手掌、孩童的呼喊。刻石那天,赵伯带着十几个老河工,用最细的凿子一点点打磨,把字刻得又深又亮,像是要嵌进扬州的骨头里。
沈砚之站在刻石前,看着百姓们扛着工具往来忙碌,有的在补植柳树,有的在加固堤脚,有的在给铁链刷防锈的桐油。阳光洒在“众志成城”四个字上,反射出温暖的光。他忽然想起洪水最急时,那个给她递干粮的孩童,此刻正蹲在刻石旁,用手指描摹着笔画,奶声奶气地问父亲:“爹爹,这字念什么呀?”
父亲笑着抱起孩子,指着远处的黄河:“这叫‘众志成城’。意思是,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水也挡得住。”
沈砚之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笑意。升职的文书就放在袖中,千两赏银已吩咐下去,全用来购置河防工具。他知道,比起生祠里的金身,这堤坝上的刻字、百姓手里的活计、孩童口中的念叨,才是最实在的“丰碑”。
毕竟,能锁住洪水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千万双手握在一起的力量。这道理,该刻在石头上,更该刻在每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