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创业基金会的面试安排在一个周六的上午。地点在市中心的创业大厦,一个对苏鹏来说全然陌生的、充满着成熟商业气息的地方。
面试前一晚,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审慎的清醒。他把准备了很久的商业计划书和财务报表反复看了又看,设想着各种可能被问到的问题。父亲陪他演练到很晚,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就像你说的,当成一次学习和展示的机会。成固然好,不成,我们也积累了经验。”
走进那间明亮的会议室,面对几位表情严肃的评审老师时,苏鹏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他讲“寒初奶茶”的创立初衷(隐去了浪寒初的病情,只强调学生创业和服务同学的初心),讲遇到的挑战和解决方案,讲团队的分工,讲对品质的坚持,也坦诚地提到了目前面临的瓶颈(如品牌影响力有限、进一步扩张的资金和管理压力)。
他没有夸夸其谈,而是用扎实的数据(日均销量、客单价、复购率、成本构成)和具体的案例(如何应对恶意竞争、如何推出爆款新品)来支撑自己的观点。当被问及如果获得资助的详细使用计划时,他条理清晰地回答了设备升级、人员系统培训、品牌形象标准化以及建立一个小型中央厨房以保证分店口味统一的可能性。
他的回答还带着学生的青涩,但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清晰的逻辑和对业务的熟悉程度,给评审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高中生,能把一个小店经营得如此规范,并且有这些思考,很难得。”一位评审在最后点评时说道,“虽然项目规模很小,但展现出的潜力和负责的态度值得鼓励。”
面试结束,周老师送他出来,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回去等消息吧,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无论成败,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出色。”
等待结果的日子似乎格外漫长。苏鹏努力让自己投入到日常的学习和店铺运营中,但心底总存着一份期待。王晓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店里的各项工作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条,默默分担着压力。林宇和赵阳则变着法儿地拉他出去打球,试图让他放松。
一周后,苏鹏正在数学课上推导一个复杂的公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强忍着课后再看的冲动,心神不宁地熬到了下课铃响。
他冲到走廊尽头,掏出手机,是周老师发来的信息:
“苏鹏同学,恭喜!经评审会综合评定,你的项目获得基金会本年度‘雏鹰计划’的资助资格。资助形式为无息贷款,金额5万元,使用期限两年。详细协议和拨款流程,我会再与你联系沟通。再次祝贺!”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脑海中炸开,苏鹏紧紧攥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而是先冲回家,告诉了父母。妈妈激动地抱了抱他,父亲虽然克制,但眼里的欣慰和骄傲藏也藏不住。
“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父亲说,“好好用它,别辜负了这份信任。”
“我会的!”苏鹏郑重承诺。
资金的到位,像给一台精密的仪器注入了新的动力。在父亲的指导下,苏鹏严格按照计划书开始行动。
第一步是设备升级。他淘汰了那台偶尔会闹脾气的二手封口机,换上了性能稳定的新设备;添置了一台更精准的全自动萃茶机,确保每一杯茶底的浓度和风味都高度一致;甚至还购入了一台小型的商用消毒柜,进一步保障卫生安全。
第二步是品牌形象统一。他请陈诗瑶重新优化了logo和视觉元素,然后定制了一批带有统一标识的纸杯、杯套、手提袋和宣传单页。“寒初奶茶”看起来更加专业和醒目了。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人员和流程的标准化。他为王晓慧制定了更详细的培训手册和操作流程检查表(Sop),并正式提拔她为“店长”,负责日常运营和新员工培训,薪资也相应提高。他甚至利用基金会提供的培训资源,带着王晓慧一起去参加了一个短期的餐饮管理线上课程。
王晓慧的变化是惊人的。得到了正式的认可和更大的责任后,她变得更加自信和主动。她不仅能完美地执行苏鹏的要求,还时常能提出一些优化细节的小建议。她开始学着排班、管理库存、处理一些简单的客诉。店里被她打理得窗明几净,运转有序。
苏鹏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很多。他终于可以真正地将一部分精力解放出来,更多地投入到学习和思考更长远的未来上。他不再需要事必躬亲,而是学会了如何分派任务、检查结果、把握方向。
这种转变也影响到了他的学习。心态放松后,学习效率反而提高了。他在课堂上的专注度更高,甚至能抽出时间参加学校的物理兴趣小组。
一个半月后,“寒初奶茶”的运营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稳期。口碑持续发酵,营业额稳步提升,管理和出品更加规范。苏鹏甚至开始有余力去思考下一步:是否真的可以考虑在城东的大学城附近开一家分店?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感到巨大的挑战。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方向发展时,一个意外的事件,再次将他拉回了对浪寒初深深的牵挂之中。
十二月中旬,一场罕见的寒流袭击了城市。气温骤降,阴雨连绵。
也许是连日奔波于学校、店铺和基金会的事务之间,也许是天气突变,苏鹏自己也不幸中招,发起了高烧,咳嗽不止。妈妈强行把他按在家里休息,命令他不准再去店里。
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身体因为发烧而忽冷忽热,头脑却异常清醒。这种虚弱无力、被困在方寸之间的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想起了浪寒初。
他现在只是短暂地生几天病,就已经如此难受。而她呢?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接受着那些他甚至不敢去细想的治疗,经历了多少次比这强烈百倍千倍的痛苦和不适?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种感同身受的想象,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他抓过手机,疯狂地想要寻找任何可能与她的治疗、她的近况相关的信息。他搜索那家她可能去的着名医院的名字,搜索白血病的各种分型和治疗手段,搜索着一切他能想到的关键词...
网络上的信息庞杂而冰冷,充斥着医学术语和各种或好或坏的病例。越是了解,他越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希望的背面,往往是同样巨大的风险和不确性。
就在他心情跌入谷底时,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区号显示来自那个他刻在心里的、浪寒初所在的城市。
他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咳嗽而沙哑不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温和而略带疲惫的中年男性的声音:
“请问...是苏鹏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