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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崖的风卷着碎雪往领口钻,楚昭明的靴底在石道上碾出细碎的冰碴。

他背着秦般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石道宽不过两掌,左侧是垂直的峭壁,右侧便是深不见底的雾渊,风过处雾浪翻涌,偶尔露出下方嶙峋的尖石,像野兽龇着利齿。

昭明...秦般若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他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放我下来...你自己跑。

楚昭明的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顺着后背往下泄,像一盆被打翻的温水。

三天前在镇子里被血雾侵蚀时,她的手还暖得能捂热他冻僵的耳朵;可现在,那双手冰得他心口发疼,连他胸口那道暖光纹路都跟着泛凉。闭嘴。他咬着牙,膝盖撞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太阳穴突突跳,石道三折,过了第二折就能看见旧祭所。

身后突然炸开一声符爆,震得石道簌簌落石。

楚昭明猛地矮身,一块碎石擦着他后颈飞过,在崖壁上撞出火星。

他余光瞥见左侧峭壁上爬着几个玄色身影,执法队的追魂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墨鸾放他们走,但其他人没打算罢休。

左眼突然泛起灼烧感,盘古之眼的红色倒计时在视网膜上跳动:02:57。

楚昭明想起枯井里秦般若的警告,玄穹的镜渊瞳术能穿透任何遮蔽,锁定目标的神魂。

他必须在两分钟内冲进旧祭所,可秦般若的呼吸越来越弱,弱得他要贴着后颈才能捕捉到那点热气。

撑住。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发顶,那里还沾着井里的青苔味,石伯说旧祭所有镇魂的符文,能...能稳住你的魂体。

秦般若没有回答。

他这才惊觉她的手指不知何时松了,垂在身侧轻轻摇晃,像一截被风折断的柳枝。

楚昭明的心跳陡然乱了节奏,他腾出一只手探向她的鼻息——很轻,轻得像蛛丝,但还在。

他额角的汗混着雪水滚进衣领,沾湿了怀里断裂的执法令,朱砂线在掌心烫出个小红点,像谁在他心口扎了根针。

石道第二折的转折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挡住了去路。

楚昭明贴着岩壁绕过去,雾渊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开一片雾幕,露出下方三十丈处的旧祭所——青灰色的石墙爬满藤萝,门楣上的兽首铜环落着积雪,像头沉睡的野兽。

到了。他的声音发颤,脚步却快了几分,再两步,再两步...

话音未落,秦般若突然咳嗽起来。

那声音撕心裂肺,震得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有淡青色的光从她唇齿间漏出来,像萤火虫撞碎在风里。

楚昭明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泛着幽蓝,那是魂体开始消散的征兆——每咳一次,她的轮廓就淡一分,仿佛要融进水汽里。

昭明...她仰起脸,眼尾的泪在风里凝成冰晶,别为我停下。

闭嘴!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你答应过我,等出了这鬼地方,要教我认娲语者的古文字。你说...说那些刻在甲骨上的画,比星图还好看。

秦般若笑了,嘴角渗出血丝。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间的碎雪:我记着呢。

祭所的门一声开了。

石伯站在门内,灰白的胡须上沾着霜,手里端着陶碗,碗里飘着艾草的苦香。

他没说话,只是朝楚昭明招了招手。

楚昭明冲进去,将秦般若放在石台上,这才发现祭所中央还躺着具干尸——裹着和他同款的玄色劲装,额间有和他左眼一样的暗红印记,只是已经褪成了褐色。

第六代。石伯的声音像老树根摩擦石壁,每一代楚昭明被复活时,盘古之眼都会删除前尘,好让血脉代价从头累积。可这一代...他指了指秦般若,她正盯着干尸,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悲怆,有人替你记住了痛。

楚昭明的手猛地收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柴房,秦般若替他承接血雾侵蚀时,她胸口那道和他一样的暖光纹路;想起昨夜在破庙,她咳着血说这点疼不算什么;想起枯井里她摸着古文字,说母渊是制造你们的源头。

她的魂引术...石伯揭开陶碗的布,里面是熬得浓稠的朱砂汁,不是替你挡灾。是用魂魄做容器,封印你该承受的六道血脉代价。每活一天,封印就深一分,等第七道代价降下来...他没说完,只是将陶碗推到楚昭明面前。

楚昭明突然抓住秦般若的手腕。

她的脉搏细若游丝,可他能感觉到,在皮肤下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冰凉的、黏腻的东西,像凝固的沥青——那是被封印的代价。

停下!他的声音在发抖,我自己受,我受得住!

秦般若抬起手,抚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冷得惊人,却带着某种烫人的温度:你若死了,我封的这些代价,就成了无意义的罪孽。她笑了,眼尾的冰晶碎在他手背上,昭明,你记不记得?在镇北老槐树下,你说要带我去看星陨坠落的地方。

楚昭明想起了。

三天前的清晨,他们躲在老槐树下避雨,他望着被血雾染黑的天空,随口说的胡话。

可秦般若记得,记得比他清楚百倍。

所以你要活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要融化在空气里,去看星陨,去看我没见过的...所有好地方。

祭所外突然传来狼嚎般的风声。

楚昭明的左眼猛地刺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戳视网膜。

他捂住眼睛,指缝里漏出红光——盘古之眼的倒计时停在了00:00,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睛,瞳孔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纹。

玄穹...他咬着牙,血味在嘴里漫开。

秦般若的手从他脸上滑落。

她望着他,眼神里有释然,有心疼,还有一丝没说出口的恐惧。

石伯突然抓起朱砂汁,泼在祭所四周的符文上。

暗红的液体顺着刻痕流淌,符文瞬间亮如白昼。他们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守住她的魂,昭明。你比他们想象的...更重要。

楚昭明攥紧秦般若的手。

她的体温还在往下掉,可他胸口的暖光纹路突然大亮,像被点燃的灯芯。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和秦般若的心跳叠在一起,像两面擂响的战鼓。

左眼的刺痛还在加剧,像要把他的眼球捏碎。

楚昭明咬着牙,将秦般若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暖光纹路正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蔓延,爬上她的手腕,她的手臂,像两条交缠的火蛇。

我不会让你死。他对着她的耳朵说,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就算逆了天,我也不会让你死。

祭所外的符爆声更近了。

楚昭明的左眼突然炸开刺目的蓝光,像有人将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眼窝。

他踉跄着撞向祭所石壁,指甲在石面上抓出深痕。

意识在剧痛中被撕裂成碎片,再拼凑时,已身处一片灰白的虚空——脚下是泛着冷光的祭坛,自己的右手正握着骨笔,笔尖悬在刻满血纹的契约上方。

确认签署魂印契约,将关联者秦般若作为代价容器。机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盘古之眼在他额间灼烧,情感污染度已达临界值,清除关联者可重置系统稳定度。

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

虚空深处浮起画面:秦般若在血雾里替他挡下侵蚀,喉间溢出的血沫沾在他衣襟;她在破庙咳着血,却笑着说我记得你说要看星陨;此刻她躺在祭所石台上,魂体像被风揉碎的薄纱,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他喉咙发紧,骨笔坠地,她不是代价,她是...

是拖累。机械音突然变得尖锐,祭坛下浮出无数半透明的自己——第六代、第五代,直到最古老的那具干尸,他们的眼神空洞如死潭,每一代都选择清除,你凭什么例外?

楚昭明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祭坛。

他的右眼突然泛起温热,金纹从眼尾蔓延至鬓角,模糊的女声在意识里流淌,像被风吹散的古谣:她用魂引术接住你的痛,不是因为系统需要,是因为她选择了你。

选择...他重复着这个词,胸口的暖光纹路骤然灼烧,烫得他几乎要喊出声。

幻境开始扭曲,灰白的虚空裂开蛛网般的裂痕,他看见秦般若此刻的模样:苍白的指尖沾着血,正跪在祭所地面画符,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她在转代价!这个念头如惊雷炸响。

楚昭明猛地攥紧胸口的衣襟,暖光透过指缝窜上脖颈,他嘶吼着撕碎幻境:我不是工具!她是人!不是代价!

现实中的楚昭明踉跄着扑向秦般若。

她跪坐在地,发间的银饰散了大半,右手食指蘸着自己的血,在青石板上画最后一道逆阵纹路。

血珠顺着指节滴落在符文中,像给暗红的咒印点上了眼睛。

停下!他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像握着一片即将融化的冰。

秦般若抬头,眼尾的泪混着血,在脸上洇出淡红的痕:昭明,你撑不住第七道代价的...我能多替你扛一天是一天。

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他的声音发颤,另一只手按在她画到一半的符阵上,指尖的暖光顺着血痕蔓延,将未完成的纹路灼成焦黑。

秦般若吃痛地抽回手,却见他额角的汗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睫毛轻颤。

你总说要我活着...楚昭明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暖光纹路正疯狂跳动,像有团火要烧穿血肉,可你死了,我活着看的星陨,还有什么意义?

月光突然穿透祭所残破的屋顶,银白的光瀑里,两人的影子在地面缓缓重叠。

楚昭明的呼吸骤然一滞——他听见了,不是她的心跳,是她灵魂深处的痛。

万针穿心。

不是他的血肉之痛,是更尖锐、更绵长的疼。

那是七夜未眠替他温药时,魂体被代价腐蚀的灼痛;是柴房里替他挡下血雾时,神魂被撕裂的刺痛;是此刻她强撑着画符阵,每一笔都在剜自己魂魄的钝痛。

所有痛都像烧红的铁线,穿过他的神经,却又分明不属于他。

秦般若...他声音发哑,拇指抹去她脸上的血痕,我疼。

她笑了,眼泪却落得更急,这是我的痛。

现在不是了。楚昭明将她抱进怀里,暖光纹路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蔓延,在月光下交织成蝶翼般的图案。

他听见某种类似琉璃碎裂的轻响,左眼的灼烧感突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右眼金纹传来的温热——娲语者协议的低语清晰起来:共痛同契,羁绊Lv.2。

祭所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玄穹立于星台之上,手中的星轨权杖裂开一道细不可察的纹路。

他望着水镜中重叠的影子,指尖缓缓收紧,玉扳指在掌心压出红痕:凡人之痛...竟能扰动双系统同步。他转身望向旧祭所的方向,眸中寒星骤亮,此女,必须诛杀。

地底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有巨兽在岩层下翻身。

石伯突然抓住楚昭明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骨缝里。

老人的目光穿透祭所地面,落在某处黑暗中:你左眼是锁,锁着盘古的血脉诅咒;右眼是钥,藏着娲皇的人道火种。而她...他看向秦般若,喉结滚动,是唯一能让钥匙不生锈,锁不变成墓碑的人。

话音未落,祭所中央的石台突然发出细碎的裂响。

楚昭明低头,看见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漆黑的雾气,像活物般蜷曲着爬升。

雾中传来无数低语,沙哑而黏腻,像无数人贴着他耳畔说话:第七体...归位...

秦般若猛地抬头,她的身影在雾气中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

楚昭明抱紧她,胸口的暖光烧得更烈,将黑雾逼退半尺。

他望着石伯,后者正盯着地底裂缝,灰白的胡须在雾中轻颤:这是母渊的怨气...他们等你太久了。

祭所外传来追魂铃的脆响,比之前更近了。

而地底的震动仍在加剧,石台的裂痕如蛛网般扩散,隐约能听见岩石崩裂前的呻吟。

秦般若伏在楚昭明颈间,轻声道:昭明,你听见了吗?

什么?

心跳。她的手指按在他心口,我们的心跳,在同一个节奏里。

楚昭明屏息。

果然,两下强而有力的跳动,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他望着月光下交缠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从地底涌出的黑雾、远处逼近的执法队、甚至玄穹的诛杀令,都不如此刻掌心里的温度重要。

昭明!石伯突然大喊。

楚昭明抬头,正看见石台中央的裂缝里,涌出大团大团的黑雾。

黑雾中浮起无数青灰色的手,指甲尖锐如刀,正向秦般若的方向抓来。

而秦般若的身影,在黑雾的侵蚀下,淡得几乎透明。

祭所外的符爆声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楚昭明握紧秦般若的手,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轮廓,喉间涌起一股滚烫的血。

他对着地底的黑暗,对着远处的星台,对着所有试图将他们分开的存在,一字一顿地说:要带她走的人,是我。

地底传来更剧烈的震动,石台一声裂开拇指宽的缝隙。

黑雾如潮水般涌出,瞬间淹没了楚昭明的双脚。

而秦般若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回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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