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夯土城墙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林惊鸿勒住马缰时，正赶上守城士兵换岗。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晚归百姓的吆喝，本该是寻常的市井声息，此刻却让他莫名绷紧了神经——怀中那枚嵌着金色丝线的玉佩碎片，正微微发烫。
“林公子？”守城校尉认出了他，连忙拱手行礼，“您可算回来了！蒙将军在府中候您多时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惊鸿点点头，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玉佩。从不周山归来的一路上，碎片只在途经函谷关时异动过一次，当时黑雾缭绕的关隘上空，正盘旋着三只黑蝶——混沌执念所化的邪物，被他用星辰剑斩灭后，碎片便恢复了平静。可此刻身处咸阳腹地，它竟再次发烫，且热度远比在函谷关时更甚。
穿过朱雀大街，沿街商铺的幌子在晚风里摇晃，酒肆二楼传来醉汉的喧哗，一切看似如常。但林惊鸿敏锐地察觉到，街角的算命摊前多了几个眼神警惕的汉子，绸缎庄的掌柜频频望向皇宫方向，连巡逻的禁军都比往日多了两成，手按刀柄的姿势透着说不出的紧张。
“公子，前面就是蒙府了。”亲兵提醒道。
林惊鸿抬头，只见蒙府朱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与记忆中车水马龙的景象判若两地。他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应声，开门的老仆见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侧身让他进门：“将军在书房等您，吩咐过您来了直接进去。”
穿过天井时，林惊鸿注意到院墙的阴影里藏着数名精悍的护卫，腰间佩着的不是蒙家军的制式短刀，而是样式奇特的环首刀——那是刘邦旧部常用的兵器。他心头一沉，握紧了腰间的星辰剑。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蒙恬压抑的咳嗽声。林惊鸿推门而入，只见老将军正对着一幅地图枯坐，案上的青铜灯盏火苗摇曳，映得他鬓边的白发愈发醒目。听到动静，蒙恬抬起头，眼下的乌青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你回来了。”
“将军，咸阳城不对劲。”林惊鸿开门见山，将玉佩碎片放在案上，“这东西在城门口就开始发烫，混沌的气息……”
“不是混沌。”蒙恬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人心。”他指了指地图上被朱砂圈住的位置，“刘邦被押回咸阳后，不到三日就‘病逝’在狱中了。”
林惊鸿瞳孔骤缩：“病逝？怎么可能！”刘邦虽被擒时受了伤，但绝不可能如此蹊跷地死去。
“是李斯丞相亲自验的尸，说是急病攻心。”蒙恬冷笑一声，将一份卷宗推过来，“可你看看这个——负责看守的禁军全被换了，狱卒在刘邦死后第二天就‘畏罪自尽’，连尸首都找不到。”
卷宗上的墨迹还很新，记录着看守人员的名单，林惊鸿扫过一眼，发现其中三个名字的籍贯都标注着“沛郡”——刘邦的老家。他指尖在名单上敲击：“这些人……”
“已经找不到了。”蒙恬的咳嗽声更重了，“我派去追查的人，只在城外乱葬岗找到一具被野狗啃食的尸体，手里攥着半块‘刘’字佩。”
林惊鸿猛地想起不周山那道钻进森林的黑影，还有刘邦被擒时腰间消失的玉佩。难道……混沌的执念竟附在了刘邦身上？可刘邦已死，为何玉佩碎片还在发烫？
“还有更糟的。”蒙恬压低声音，凑近道，“陛下从不周山回来后，就一直待在甘泉宫，说是要静养，连朝都不上了。李斯每日带着奏折去请安，回来都说陛下‘龙体安康’，可昨日我托内侍给陛下送药，那内侍回来后就疯了，只会反复说‘黑蝶……好多黑蝶……’”
林惊鸿霍然起身，星辰剑在鞘中发出嗡鸣：“甘泉宫在哪？我去见陛下！”
“别冲动！”蒙恬拉住他，“甘泉宫现在被李斯的人围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他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我这几日翻遍了内库的古籍，找到这个——是当年始皇帝命人编纂的《巡狩记》，里面记载着他第五次东巡时，在琅琊台见过徐福，徐福曾留下一卷《海外仙方》，里面提到过‘混沌执念化蝶，可寄生于权欲极重者之心’。”
林惊鸿展开竹简，上面的小篆苍劲有力，记载着徐福的话：“蝶附于君，君思则蝶生，可乱朝纲，惑民心，待时机成熟，可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林惊鸿心头剧震，“你的意思是……”
“刘邦虽是草莽，但终究是外人，可若混沌的执念附在……”蒙恬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忧虑已说明了一切。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仆慌张地跑进来：“将军，林公子，不好了！丞相府的人来了，说是……说是陛下召林公子即刻去甘泉宫议事！”
林惊鸿与蒙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握紧星辰剑，将《巡狩记》揣入怀中：“我去。”
“万事小心。”蒙恬塞给他一枚虎符，“这是调动城外锐士的信物，若有异动，立刻传信。”
甘泉宫位于咸阳城外的甘泉山，一路行去，官道两旁的禁军皆是面生面孔，腰间佩着与丞相府护卫相同的制式长刀。马车行至宫门前，李斯已候在那里，身着紫色相袍，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阴鸷。
“林公子一路辛苦。”李斯拱手道，“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听闻公子从不周山带回了净化天柱的法子，特意召您来问问。”
林惊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发现李斯的袖口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灰——那是混沌戾气灼烧后的痕迹。怀中的玉佩碎片烫得愈发厉害，几乎要灼穿衣襟。
“丞相客气了。”林惊鸿颔首，“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甘泉宫的宫殿比咸阳宫简陋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廊下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地上的阴影扭曲如蛇。扶苏的寝殿在最深处，门口守着四名黑衣护卫，面具上的纹路与黑煞使者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深，透着股死气。
“陛下就在里面。”李斯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寝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扶苏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唇上毫无血色。他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圈黑色的纹路，正缓缓蠕动，与不周山古树上的眼睛纹路惊人地相似。
“陛下！”林惊鸿快步上前，刚要伸手探他的脉搏，却见扶苏猛地睁开眼，瞳孔竟是纯黑的，没有一丝眼白。
“林惊鸿。”扶苏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你来得正好。”
林惊鸿心头一沉，下意识后退半步，星辰剑“呛”地出鞘：“你不是陛下！”
“朕怎么不是？”榻上的人缓缓坐起，黑色纹路顺着脖颈爬上脸颊，“朕是扶苏，也是……能让这天下更‘安定’的人。”他看向门口的李斯，“丞相，你说对吗？”
李斯躬身：“陛下圣明。”
“看到了吗？”黑纹覆盖了大半张脸，“只要朕愿意，整个咸阳都会听朕的。混沌的力量，远比你那所谓的‘守护’有用得多。”
林惊鸿的剑指住他的咽喉：“你到底是谁？把陛下还给我！”
“我？”对方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弄，“我是他心底的‘恐惧’啊——恐惧自己守不住这天下，恐惧重蹈始皇帝的覆辙，恐惧……留不住想留的人。”他的目光扫过林惊鸿，“就像你恐惧失去吕姑娘一样。”
话音刚落，寝殿的窗户突然被撞开，无数黑蝶涌了进来，扑向林惊鸿。他挥剑斩灭几只，却见更多的黑蝶从扶苏身上的黑纹中钻出，化作一道道黑影，正是之前四散的混沌执念。
“李斯！动手！”黑影嘶吼道。
李斯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刺向林惊鸿后心，匕首上的黑气与黑蝶呼应，散发出刺鼻的腥气。林惊鸿侧身避开，剑势反撩，斩向李斯的手腕。就在此时，榻上的扶苏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黑纹的蠕动慢了下来，纯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
“林……惊鸿……”扶苏艰难地开口，“杀……杀了我……”
“陛下！”林惊鸿心头一颤，剑势顿了顿。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李斯的匕首已刺到近前，黑蝶也趁机缠住了星辰剑的剑身，黑气顺着剑刃蔓延，灼烧着他的手掌。
“受死吧！”黑影再次占据主导，扶苏的手掌化作利爪，抓向林惊鸿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林惊鸿想起《巡狩记》上的记载：“蝶畏龙气，更畏至纯灵血，三族合力，可破其执念……”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星辰剑上，同时摸出蒙恬给的虎符，注入灵力——虎符上刻着的秦室图腾爆发出金光，与剑上的血迹共鸣，形成一道屏障，逼退了黑蝶与利爪。
“不可能！”黑影发出惊怒的嘶吼。
林惊鸿趁机冲出寝殿，身后传来李斯的怒吼和黑蝶的尖啸。他一路疾奔，冲出甘泉宫时，正遇上蒙恬带着锐士赶来，两队人马在宫门前厮杀起来，刀光剑影映着月色，染红了宫前的白玉台阶。
“公子！”蒙恬挥枪挑落一名黑衣护卫，“怎么样？”
“陛下被混沌执念附身了！”林惊鸿翻身上马，“我要去汤巫山！”
“汤巫山？”
“灵儿是大禹后裔，她的血或许能压制执念！”林惊鸿一抖缰绳，黑马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守住咸阳，等我回来！”
马蹄声渐远，林惊鸿回头望了一眼，甘泉宫的方向已被黑蝶笼罩，像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毒花。他握紧怀中的《巡狩记》，那里还夹着半张从李斯书房顺手撕下的残页，上面记载着徐福东渡时带走的，除了童男童女，还有一枚“定海神珠”，据说能“镇天下戾气，定四海风波”。
而残页的角落，画着一个模糊的岛屿轮廓，旁边注着两个小字：“瀛洲”。
夜风呼啸，吹得星辰剑的红绸猎猎作响。林惊鸿知道，去汤巫山只是权宜之计，要彻底根除混沌的执念，或许还得找到那枚失落的定海神珠。只是瀛洲远在海外，茫茫大海，何处去寻？
怀中的玉佩碎片仍在发烫，这一次，林惊鸿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热源不仅来自甘泉宫，还来自更遥远的东方，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深海中苏醒，呼应着咸阳的这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