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一吹,江南也带了股萧瑟味儿。锦玉商盟的扩张却像烧旺的炭火,红红火火。生丝、茶叶、瓷器三条线都理顺了,盟里规矩立得铁紧,再没人敢瞎蹦跶。
林薇雨坐在锦玉阁二楼,看着楼下伙计们忙着打包年底要发往各地的货,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一年,惊心动魄,总算熬过来了,还挣下这么大一片基业。
陈彦撩开厚棉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寒气,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福满斋新出的梅花糕,还热乎着,尝尝?”他如今在她面前越发自然,找的由头也五花八门。
林薇雨抬头,笑了笑:“多谢二公子。”她接过,顺手放在一旁,又低头去看手里的账本,“正好,二公子你来看,这是年底各家的分红草案……”
陈彦看着她那双盯着账本比看见梅花糕亮一百倍的眼睛,心里那点期待“噗”一下灭了。他认命地走过去,配合地讨论起分红比例,心里却在哀嚎:这梅花糕还不如一本账册有吸引力!
他这边情路坎坷得能在上面跑马,那边林薇雨的“事业运”却旺得很。
这天,锦玉阁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姓郑,单名一个海字,约莫三十出头,皮肤微黑,眼神精明又带着股海上人特有的豁达。他是福建来的大海商,听说锦玉商盟的名声,特意来谈生意。
林薇雨亲自接待。一开始只是谈茶叶和瓷器的采购,郑海要的量很大,条件也爽快。谈着谈着,话题就拐到了海上。
“林掌柜是爽快人,”郑海呷了口茶,笑道,“不瞒你说,如今这海上,跑得远,利润才厚。倭国的银子,吕宋的香料,若是能运回来,可比在内地折腾丝绸茶叶赚头大得多。”
海运!林薇雨心头一跳。这事她琢磨过,风险大,朝廷管得也时严时松,但利润确实诱人。
“郑老板说的是,”她不动声色,“只是这海上风浪莫测,加之朝廷海禁时紧时松,这路子……”
郑海哈哈一笑:“风险自然有!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瞒林掌柜,郑某在沿海几条线上还有些门路,船队也是现成的。若是锦玉商盟有兴趣,咱们或可合作。你们在内地组织货源,我在海上负责运输销售,利润嘛,好商量!”
两人越谈越投机。郑海见多识广,说起异域风情、海上奇遇,引人入胜。林薇雨思维敏捷,对货源、成本、风险控制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个敢想敢干,一个精于谋划,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林掌柜虽年纪轻轻,见识魄力却不让须眉!”郑海由衷赞道,“与你谈生意,痛快!”
“郑老板过奖,是您思路开阔,薇雨受益良多。”林薇雨也难得遇到在商业视野上能和她同频共振的人,心情颇好。
陈彦过来找林薇雨商量年节给京城各府送礼的单子,一进门,就看到她和那个姓郑的海商相谈甚欢的样子。那郑海眼神里的欣赏毫不掩饰,林薇雨脸上也带着他很少见到的、纯粹因为探讨事物而发出的光彩。
陈彦心里顿时拉响了警报,酸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薇雨,”他走过去,声音尽量平稳,“礼单拟好了,你过目一下。”他刻意站得离林薇雨近了些,目光带着审视看向郑海。
林薇雨没察觉他这点小心思,接过礼单,随口介绍:“二公子来得正好,这位是福建来的郑海郑老板,正在谈海运的合作。郑老板,这位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陈彦。”
郑海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这位二公子那点隐藏的敌意,他洒脱地拱手:“陈二公子,久仰。”
陈彦淡淡回礼:“郑老板。”心里却想,海运?风险那么大,这姓郑的不会是骗子吧?薇雨可别被人忽悠了!
接下来讨论礼单,陈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就往林薇雨和郑海那边瞟。见他们又就着海运的细节讨论起来,什么航线、船型、货品搭配,说得热火朝天,他完全插不上话,心里那股憋闷劲儿就别提了。
好容易送走了郑海,陈彦忍不住开口:“薇雨,这海运之事,风险非同小可,此人来历不明,还需慎重。”
林薇雨正在整理刚才讨论的要点,头也没抬:“风险与机遇并存。郑老板在沿海实力雄厚,门路也广,是个可靠的合作对象。此事我心中有数,二公子不必担心。”
她这副全然信任外人的样子,让陈彦更不是滋味了。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好像很欣赏他?”
林薇雨终于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郑老板见识广博,胆大心细,在生意上确有过人之处,值得欣赏和学习。二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陈彦被她这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反问噎住了。他能怎么说?说他吃味?说他看不惯她和别的男人聊得那么开心?
他看着她纯净疑惑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能悻悻道:“没……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谨慎些。”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寒风一吹,陈彦打了个激灵,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林薇雨心里,生意排第一,家族排第二,合作伙伴排第三……他陈彦在哪?恐怕得往后排好几里地!
之前觉得情关远,后来觉得是崇山峻岭,现在他绝望地发现,这哪是山啊,这分明是结了冰的悬崖!他在这边冻得瑟瑟发抖想要攀过去,人家在对面压根没意识到这边还有个人!
林薇雨并没把陈彦那点异常放在心上,她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和郑海合作海运的计划上。这确实是个大胆又前景巨大的项目。她写信回京城,将计划和风险评估详细告知了三姐姐薇明和世子陈淮。
京城回信很快,出乎意料,陈淮和薇明对此事颇为支持。认为在朝廷海禁略有松动、且睿王派系需开拓新财源的局面下,值得一试,但嘱咐务必小心,前期投入不宜过大,以稳妥为主。
有了京城首肯,林薇雨更有底气了。和郑海的合作迅速推进起来,第一批试水的货物,要是瓷器和小批量茶叶已经开始筹备装船。
陈彦看着她每天为海运的事忙碌,和郑海书信往来频繁,虽然谈的都是正事,心里那股酸水都快把他淹没了。可他毫无办法,他不懂海运,插不上手,连吃醋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腊月二十三,小年。
锦玉商盟摆了年酒,热闹非凡。林薇雨作为盟主,自然成了焦点,敬酒的人络绎不绝。陈彦坐在一旁,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应酬,明明年纪最小,却已隐隐有了执掌一方的气度,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涩。
郑海也来了,举杯向林薇雨敬酒:“林掌柜,预祝我们合作顺利,扬帆四海!”
林薇雨笑着与他碰杯,两人皆是一饮而尽,默契十足。
陈彦看着这一幕,默默灌了自己一杯冷酒。喉咙火辣,心里却冰凉。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寒冬里的一棵孤零零的树,看着不远处那朵生机勃勃、吸引着所有阳光和注意力的花儿,拼命伸展枝条,却怎么也够不着。
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还没等到她开窍,就先被这醋海给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