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咸鱼心里算着账,请鼓乐班子花了二两银,置办三牲祭品又去了五两,这前前后后还没见到一文钱的回报,倒先贴进去不少。
她看着山脚下乌泱泱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混杂着畏惧、好奇和毫不掩饰的嘲弄,仿佛在看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滑稽戏。
“殿下,真要这么干啊?”铁牛凑过来,看着那头被绑在祭案上的肥羊,一脸肉痛,“这羊……烤了吃多好。”
“闭嘴。”赵咸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鬼画符般的黄纸。
这还是她花了半个时辰,用锅底灰和着鸡血“精心”绘制的,上面的字与其说是符咒,不如说是一封赤裸裸的战书。
她清了清嗓子,将黄纸“啪”地一声贴在山门那块饱经风霜的界碑石上。
“山若有灵,显个影儿;若无鬼祟,保我果园兴旺!”
她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引来村民一阵压抑的窃笑。
一个胆大的后生高声喊道:“赵东家,要是真有鬼出来,你可别第一个跑了!”
赵咸鱼懒得理他,转身对铁牛叹了口气:“你看,这就是民心。他们不信我能平事,只等着看我笑话。我今天就把这笑话坐实了,让他们以后没得看。”
铁牛还是不解:“殿下,咱们是要种果子吗?这山上光秃秃的,都是石头。”
“种啥不重要,”赵咸鱼摆摆手,眼神里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疲惫,“关键是,不能再让人说我败家了。这叫……这叫投资前的市场预热和风险对冲!”
铁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自家殿下自从到了这枯骨坡,就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祭祀草草收场,村民们议论纷纷地散去,都说这位京城来的贵人脑子果然不正常,钱多得没处花了。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天的鬼山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几盏孤灯在祭坛边摇曳。
赵咸鱼裹着毯子,打着哈欠,准备再守一个时辰就回去睡觉,管他什么鬼不鬼的。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一道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祭坛边。
月光下,那人影干瘦如柴,脸上布满沟壑,一双眼睛却浑浊而深邃。
“吴伯?”赵咸-鱼一个激灵,认出来人是村里最年长的樵夫,据说已经快九十岁了。
老樵夫吴伯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缓缓开口:“此山非无灵,而是被封印了百年。”
他的目光越过赵咸鱼,望向那漆黑的山体深处,仿佛能看透层层岩石。
“当年云游至此的道士,镇的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这山脉积蓄的‘地怒之气’。如今地脉复苏,封印松动,不是鬼魂要出世,是山神……要醒了。”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枚冰凉的石符,塞到赵咸鱼手中。
那石符入手沉重,上面刻着她一个也看不懂的古篆。
不等赵咸鱼反应过来,吴伯已经转身,蹒跚着融入了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咸鱼低头看着手里的石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掌心直窜天灵盖。
她喃喃自语,与其说是问铁牛,不如说是问自己:“这家伙……不会真是个托儿吧?演得也太逼真了……可万一是真的,我这又是祭祀又是下战书的,不会真招出个神仙来找我算账吧……”
话音刚落,大地猛地一颤!
不是错觉,是真正的震动!
祭案上的烛火剧烈摇晃,铁牛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将赵咸鱼护在身后。
紧接着,两人骇然抬头,只见那鬼山的山顶之上,原本稀薄的云雾开始疯狂翻涌,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道模糊的青袍虚影,在漩涡中心若隐若现,仿佛一位亘古存在的神只,正立于崖巅,俯瞰着脚下这片土地。
“当——”
一声悠远而厚重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第二声,山谷间的碎石簌簌滚落,空气都为之凝滞。
第三声钟鸣过后,万籁俱寂。
那青袍虚影与翻涌的云雾一同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赵咸鱼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鬼山时,所有早起的村民都惊得呆立当场。
一夜之间,鬼山活了。
那原本焦黑一片、寸草不生的山体,竟被一层鲜嫩的翠绿所覆盖。
枯死的断木上,抽出了肉眼可见的新枝。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道清澈的灵泉从山顶涌出,汇成溪流,蜿蜒而下,水声潺潺。
溪流所过之处,各种闻所未闻的草药蓬勃生长,绿意盎然。
随行的白芷是药材大家,此刻却瞪大了眼睛,使劲揉着,她发现自己竟然连其中大半的品种都辨认不出来!
更奇的是,一个昨夜宿醉的汉子口渴难耐,捧起溪水喝了几口,不过片刻,便觉头痛尽消,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凡饮此水者,无论是多年的咳嗽,还是风湿骨痛,竟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鬼山,变成了宝山!
王震川在县城府邸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摔碎了一套心爱的汝窑茶具,气得暴跳如雷。
他本想看赵咸鱼血本无归,狼狈滚出枯骨坡,谁知对方竟点石成金!
嫉妒与怨毒烧得他面目全非,他立刻召来依附于他的县学腐儒,咬牙切齿地布置下去。
很快,新一轮的流言甚嚣尘上:“妖女通冥,召邪乱世!那山中涌出的不是灵泉,是通往幽冥的黄泉水!她用邪术迷惑人心,是在动摇国本!”更有甚者,王震川公开悬赏白银十两,招募“亲眼见过赵咸鱼施法时鬼影”的证人。
重赏之下,几个地痞无赖立刻跳出来,赌咒发誓说亲眼看到赵咸鱼在祭坛边与青面獠牙的恶鬼共舞。
谣言比之前的“闹鬼说”更加恶毒,也更加诛心。
面对这盆脏水,赵咸鱼却没有像王震川预料的那样躲藏起来自证清白。
她反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在山脚下搭起一个简陋的草棚,亲自带着白芷和几位病愈的老人,向所有前来围观的人免费施泉。
她笨拙地用木勺舀起一瓢瓢泛着奇异光泽的溪水,递给那些将信将疑的百姓,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多喝点,多喝点,要是明天大家都觉得我是个骗子,那就再好不过了……省得我天天被人跪,膝盖都要跪出茧子了。”
然而,事与愿违。
当晚,皎洁的月华洒落,整条灵溪竟毫无预兆地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水波荡漾间,一幅巨大的虚影缓缓浮现——左边是身披兽皮、手持耒耜的农神,右边是威严肃穆、身着青袍的山君,两者并肩而立,神光普照。
一个晨起洗衣的村妇最先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她手中的棒槌“哐当”一声掉进水里,随即发出一声划破黎明寂静的尖叫:“泉里开花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金色的溪水中,一朵朵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冰莲凭空绽放,随波逐流。
有人大着胆子伸手触碰,那冰莲非但不冷,反而触之生暖,一股温润的能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说不出的舒服。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啊!”
“农神和山君共同显灵,这是天大的祥瑞!”
人群彻底沸腾了,之前的谣言不攻自破。
无数人跪倒在地,对着灵溪和鬼山的方向疯狂叩拜,口中高呼着“山神娘娘”。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司天监的监正连夜第三次闯宫,神情激动地呈上最新奏报:“陛下!祥瑞!天大的祥瑞!西南枯骨坡,双瑞并现,山泽共鸣,此乃女主掌地脉、调和阴阳之兆啊!”
龙椅上的皇帝听完,脸色却愈发阴沉,他猛地一拍龙案,震怒道:“祥瑞?一个被废黜的罪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引动天地异象,这到底是祥瑞,还是祸根!”
殿下侍立的凤玦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波澜。
他上前一步,垂眸拱手,声音清冷而坚定:“陛下,她不知自己为何能引动天地,正因如此,才最可信。若是刻意为之,必有破绽。臣请旨,亲往枯骨坡,详察其言行举止,为陛下一辨真伪。”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当夜,一道玄衣身影悄然离京,快马加鞭,马蹄踏破彻骨的寒霜——真正的近身监察,即将开始。
而此刻的枯骨坡,赵咸鱼正望着山脚下越聚越多、眼神狂热得如同朝圣者的人群,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深吸了一口这奇迹般清新的空气,满脑子想的却不是神仙鬼怪。
这山,在世人眼中已是圣地。
但在她眼里,依旧是一笔让她头疼不已的固定资产。
圣地也好,鬼山也罢,地总不能就这么闲着。
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可没有让各路神仙出来抢风头这一项。
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