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与莲香交织的诡异气息钻入鼻腔,赵咸鱼的意识从混沌中被强行拽回。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是破碎的僧袍和一根在布料间穿梭的骨针。
慧明和尚盘膝坐在她面前,神情肃穆得如同雕塑,正用自己僧袍的残片,为她缝制一件崭新的衣物。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韵律。
针尖每一次刺穿布料,都会有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诡异的是,血珠并未浸染开来,而是在粗糙的麻布上自动勾勒、游走,最终汇聚成两个古朴的篆字——咸鱼。
而在二字之下,一朵莲花纹路正悄然绽放,仿佛活物一般。
“三百年前,我的祖师曾亲手为杨氏的开朝圣女缝制祭天血衣。”慧明头也不抬,声音空洞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那件衣服,成就了帝国三百年的根基。这一次,该轮到你穿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从焚化场上空炸响!
并非真龙,而是气运凝聚的悲鸣。
陆明远腰间的官印挣脱束缚,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悬浮在百米高空。
官印滴溜溜一转,印底的“永安”二字爆发出万丈金光,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火柱,轰然坠落,不偏不倚地将陆明远和血莲中的赵咸鱼同时笼罩!
“陆大人!”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然而,陆明远却在火光中缓缓闭上了眼,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决绝。
他张开双臂,任由那象征着民心与官运的金色火焰灼烧他的身躯。
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焚化场周围,那数万名之前还充满绝望的百姓,此刻竟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以血莲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
他们伸出干裂的手,划破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们仰起布满泪痕的脸,任由滚烫的泪水浇灌着金色的火焰。
“以我血,饲国运!”
“以我泪,铸英魂!”
“公主不朽,永安不灭!”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涌入金色火柱。
那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愈发炽烈。
在熊熊火光中,一卷由无数符文构成的虚幻契约缓缓展开,横亘在天地之间。
契约的抬头,赫然写着“薛杨联姻,双生共祭”八个血色大字!
三百年前,帝国两大开创者,薛家与杨家的联姻契约,竟然是一份以血脉和国运为代价的诅咒!
赵咸鱼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的血债,不仅仅是杨氏后裔的身份,更是这份双生契约的另一半祭品!
而慧明正在缝制的,那件由祭司之血绘就的僧袍血衣,正是解开这三百年诅咒的最后一枚钥匙!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撕裂了金色火柱的外围屏障,快得甚至没能引起火焰的一丝涟漪。
那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影卫,脸上覆盖着青铜面具,他单膝跪在赵咸鱼面前,动作干净利落,将一卷带着余温和血腥气的密卷塞进她手中。
“凤玦公子令我转告公主,”影卫的声音沙哑而急促,“三百年前,篡改契约的并非皇室,而是天机阁。我祖父,时任天机阁阁主,为保杨氏血脉,擅自将‘双生共祭’,改为了‘孤女献祭’。凤家,欠你一条命。”
赵咸鱼颤抖着打开密卷,里面的字迹潦草而疯狂,记录着一桩惊天的阴谋。
而在卷轴的末尾,一个鲜血按下的指印,赫然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与慧明僧袍上由血珠自动形成的莲纹,一模一样!
慧明……他的祖师,就是当年那个天机阁阁主!
焚衣仪式,已然达到了高潮。
金色火柱的光芒几乎要刺穿苍穹,百姓们的祈愿声、哭嚎声、与火焰的噼啪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献祭之歌。
“不!我不信!”一个稚嫩却无比倔强的声音突然响起。
人群中,莫三郎的女儿,那个叫小丫的女孩,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盐袋,冲到了火柱边缘。
她的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中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炙热的光。
“公主说过,只要抱怨土地太硬,地就能变成灵田!我听了,我信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盐袋狠狠砸向火堆,尖叫道:“现在,我也要抱怨!我怨这天道不公,怨这世道无情,为什么总要好人先死!”
雪白的盐粒被抛入金色的火焰,发出一阵“滋啦”的爆响。
就是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盐粒落地的刹那,整座坚实的永安城,连同城墙、街道、屋舍,乃至每一个跪在地上的百姓,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如镜面般透明。
透过这“镜面”,一座无比恢宏、深埋于地底的皇陵地宫景象,清晰地倒映出来!
金碧辉煌的殿宇,奔流不息的水银长河,以及地宫中央那座被九条黑龙锁链缠绕的巨大棺椁,一切都历历在目!
永安城的下方,竟然就是帝国皇陵!
夜幕,在这一片诡谲的光影中悄然降临。
金色火柱中的赵咸鱼,她那身穿越而来、早已破旧不堪的衣服,在火焰的舔舐下并未化为灰烬,反而分解成无数只金色的蝴蝶。
它们扇动着光翼,盘旋片刻,随即汇成一道光的洪流,朝着皇城的方向,义无反顾地飞去。
与此同时,慧明手中的僧袍血衣终于缝制完成。
他手一扬,那件烙印着“咸鱼当归”的血衣便自动披在了赵咸鱼身上。
衣物上残留的血液仿佛拥有生命,顺着她的肌肤,瞬间融入她的四肢百骸。
慧明那破碎的僧袍袖口,则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灵蛇,悄然缠上了赵咸鱼的手腕。
“结束了,也开始了。”慧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微笑的神情,“你的金手指,那份源自土地和万民的馈赠,终于不再是混沌的祈愿。从现在起,它能听懂千万人心跳的和声了。”
远处的高楼上,传来凤玦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声音乘着夜风,清晰地送入赵咸鱼的耳中:“从今往后,你每救一人,便会从他们的命运中剥离出一片真相的碎片。你救的人越多,就离三百年前的真相越近——包括我的真相。”
赵咸鱼缓缓抬起手,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片曾带给她无限生机的云形胎记,此刻正散发着幽暗的金色光芒。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正通过那截缠绕手腕的僧袍,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土地的生机,它混杂着数万百姓的悲欢、愤怒、希望与绝望,混杂着陆明远的忠诚与牺牲,混杂着凤玦的愧疚与期盼,甚至还混杂着慧明横跨三百年的执念。
那力量沉重如山,炙热如岩浆,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冲刷并重塑着她的每一寸血肉与灵魂。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这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建立了一种怎样无法分割的深刻联系。
这种联系,既是恩赐,也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