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回忆将他吞噬,他的泪水滚烫而止不住地流淌。
那是一种跨越了三个世纪的痛苦。
“三百年前……”巴图尔声音沙哑,几乎是用微弱的气息说道,他失明的双眼颤抖着。
他用粗糙的手指指向墙壁,指向那被洞穴昏暗灯光笼罩的壁画。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周围是正在吟唱的巫祝,但我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那是我的脸,但又不是我。
这就像对着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我自己都不知道存在过的过去。
一股无法名状的力量驱使着我伸出手,指尖轻触冰冷的石头。
壁画不再只是一幅画,它变得鲜活起来。
石头化作一片流动的金色麦浪,随着画面的再次转变,麦浪向外荡漾开来。
我从未见过的母亲年轻时的面容,带着痛苦与爱意的神情,从金色的麦浪中浮现出来。
接着,是那块胎记——我脖子上一直就有的云形图案,在那个孩子身上被放大了,清晰无疑。
那不仅仅是相似,那就是我,我的血脉,我的家族传承。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兀图和投降的铁鹞子的到来把我拉回了现实。
他们带来了一卷东西,是《北邙山志》。
这就像是一个外部的印证,让我内心的世界崩塌了。
那幅绢画上画着素女祠主斩断龙脉的场景,而她玉圭上的裂痕,现在我明白了,和我手掌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这不是巧合,这是命运,刻在石头和血液里的命运。
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原来我这双手……”我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真相。
我的一生,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命运,这个命运就是握住这破碎的玉圭。
突然,青铜鼎爆炸了,一股刺鼻的黑色雾气汹涌向前。
邪恶的锁链缠上了我的脚踝,空气中弥漫着古老魔法的气息和即将降临的厄运。
在鼎的深处,又浮现出一幅画面。
我的母亲,把我交给一位宫廷嬷嬷,她的血溅在玉圭上,她在石头上刻下了“魂归”两个字。
灵魂回归。
她没有抛弃我,她牺牲了一切。
洞穴里发出怒吼,仿佛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石头的坟墓里。
大地在颤抖,但我的心却变得冷酷而坚定。
预言的真正深度显现了出来。
“要魂魄?来取我的!”我大喊着,把玉圭猛地砸进墙壁的裂缝里,这是一个反抗的举动。
我不再逃避,我成了这场变革的催化剂。
山峦发生了变化,洞穴被风声吞噬。
世界变成了一片金色的麦田,闪耀着光芒。
凤玦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看着我的脖子,眼睛瞪大了,我脖子上熟悉的金色图案清晰可见,和壁画上那个孩子的一模一样。
铁鹞子们敬畏的呼喊声在空中回荡:“圣女!麦田在说话!”麦田在低语着秘密。
但我知道,战斗还没有胜利,才刚刚开始。
麦浪翻滚,金光冲天,将整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像一盏巨大的引魂灯,将所有蛰伏于黑暗中的贪婪与恶意,尽数引向了这片奇迹发生之地。
那浑浊的盲眼里滚出的,是灼热的血泪。
巴图尔枯瘦如柴的手臂猛地抬起,颤抖着指向地穴深处粗糙的岩壁,声音像是被风沙磨了三百年的破旧风箱:“三百年前……三百年前,素女祠主也是这样跪在麦田里,求那漫天神佛,求那冷血君王……”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地穴的火光摇曳,将岩壁上的古老壁画照得忽明忽暗。
壁画上,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形孤绝,跪在一片象征性的麦浪之中,她的四周,是数十个手持法器、面目狰狞的巫祝,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而在那素衣女子的身后,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被她死死护住,只露出一张惊惶却又异常熟悉的小脸。
凤玦的呼吸猛地一滞,赵咸鱼更是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那壁画上的孩童,无论是眉眼轮廓,还是那紧抿的唇角,分明就是她赵咸鱼幼时的模样!
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寸寸攀升,赵咸鱼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岩壁。
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坚硬的岩壁竟在她指尖下化开了!
那刻画的麦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间化作一片流淌的金色光海,在她眼前奔涌翻腾。
光海之中,一张温婉而决绝的年轻女子的容颜缓缓浮现,眉眼间带着刻骨的悲伤与爱意,那正是她从未见过的、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赵咸鱼的心脏被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流光组成的母亲影像上,紧接着,视线下移,落在了母亲身后那个孩童的脖颈处。
那里,赫然烙印着一圈繁复的云形图纹,与她自己脖颈后方那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只是被放大了数倍,如同一道神圣而又残酷的枷锁!
“轰隆——”
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这诡异的寂静。
兀图带着几个刚刚投降的铁鹞子精锐,扛着一口沉重的樟木箱子冲了进来,他们满脸敬畏与惶恐,将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
箱盖打开,一卷泛黄的绢布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正是北邙王庭的禁忌之书——《北邙山志》。
“圣女!”兀图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绢画,“三百年前素女祠主斩龙脉的记载,就在这里!”
绢画展开,一股苍凉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画中,素衣女子手持一方法天玉圭,毅然决然地斩向山川地脉的龙首之位。
就在玉圭与龙脉接触的瞬间,一道刺目的裂痕从玉圭中央迸发开来,而那裂痕的走势,那细微的分支与转折,竟与赵咸鱼右手掌心那道天生的断掌纹,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灵魂深处的迷雾。
赵咸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那画中碎裂的玉圭,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近乎疯癫的轻笑。
“呵……呵呵……”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股勘破天机的苍凉与疯狂,“原来,我这双手,天生就该握住那半截玉圭。”
话音未落,一旁属于大巫祝萨仁格的青铜鼎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鼎身之上裂纹遍布,轰然炸裂!
“砰!”
漫天黑雾从炸裂的铜鼎中喷涌而出,却并未消散,反而凝聚成无数条漆黑如墨的锁链,带着阴冷的怨气,毒蛇般缠向赵咸鱼的脚踝!
“小心!”凤玦惊呼出声,挥剑欲斩,却已然不及。
黑雾锁链缠住赵咸鱼的瞬间,她却纹丝不动,目光反而被那破碎铜鼎中残留的最后一道影像死死吸住。
那影像中,她的母亲,那位绝代的素女祠主,在被卫兵拖走的最后一刻,将一个襁褓拼死塞进一位冷宫老嬷嬷的怀里。
她回头,目光穿透时空,仿佛正看着此刻的赵咸鱼,然后猛地咬破指尖,在那半截玉圭上,用淋漓的鲜血,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字——
魂归!
“轰隆隆——”
地穴顶部再也承受不住这股跨越三百年的磅礴力量,巨大的岩石混合着泥土开始疯狂崩塌。
整个地穴,整座北邙山,都在剧烈地摇晃,仿佛即将迎来末日。
所有人都被这天崩地裂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唯有赵咸鱼,在那漫天烟尘与坠落的巨石中,眼神亮得惊人。
她猛地将那半截从不离身的玉圭从怀中抽出,反手狠狠插入脚下一道即将开裂的岩缝之中!
玉圭与山体接触的刹那,金光迸射!
“要魂魄?”她仰天高喊,声音穿透了轰鸣的崩塌声,带着一种与神明对赌的决绝与疯狂,“来取我的!”
一言既出,天地失声。
那足以埋葬一切的崩塌骤然停止。
下一秒,整座山,那坚硬的岩石、泥土、草木,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以赵咸鱼脚下的玉圭为中心,寸寸化开,化作一片无边无际、闪耀着神圣光辉的金色麦田!
凤玦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那光芒最盛处向后拖开。
借着那璀璨的金光,他骇然发现,赵咸鱼白皙的脖颈上,正浮现出一圈圈与壁画中孩童一模一样的金色云纹,那纹路如同活物,正在她皮肤下缓缓流淌。
还未等他开口,地穴之外,远处山坡上,数千铁鹞子士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那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无法置信的敬畏:
“圣女!是圣女显灵了!麦田……麦田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