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隔离实验室,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个由数层厚重合金板密封起来的金属囚笼。
房间不大,除了中央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床(带有束缚带),就是一个与墙壁一体铸造的、光秃秃的小型盥洗台,以及墙角那个监控一切的、镶嵌着透明水晶(类似玻璃但更坚固)的观察窗。空气通过天花板几个细密的网格交换,带着轻微的净化剂味道和低沉的换气扇噪音。光线是恒定不变的冷白色,来自镶嵌在墙壁和天花板里的发光板,没有昼夜之分。
赵琰被解除了手铐,但手腕和脚踝被换上了带有锁链的、连接在金属床架上的特制合金环。身上的伤口已经由面无表情的医疗兵处理过,用的是某种刺激性很强、但止血愈合效果显着的灰绿色药膏和快速凝固的合成敷料。衣服也被换成了一套粗糙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蓝色连体囚服。
他仰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锁链的长度只允许他在床上有限度地活动。胸腹间的伤势在药物的作用下疼痛有所缓解,但那股源自脏腑深处的虚弱和经脉的滞涩感依旧存在。最麻烦的是,这个房间似乎被某种场笼罩着,对真气(或者说他体内的能量)有着极强的压制和干扰作用,让他连最基本的打坐调息都难以进行。
这里不仅囚禁身体,也在禁锢力量。
他不知道墨十七被关在哪里,情况如何。也不知道那个海因里希博士所谓的“研究”会什么时候开始,以何种方式进行。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观察窗外偶尔晃过的人影,和每隔一段时间(似乎是六小时)从门下方小槽推进来的、寡淡无味的营养膏和清水,提醒他时间仍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观察窗后的水晶板无声滑开,露出海因里希博士那张戴着厚眼镜、充满研究热情的脸,以及他身后两名全副武装、手持奇特短杖(杖头镶嵌着发光晶体)的卫兵。
“啊,赵琰先生,希望这里的条件没有让你太过不适。”海因里希博士的声音通过墙壁上的传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缺乏人情味的礼貌,“你的外伤恢复得不错,同盟的军用急救凝胶效果卓越。但根据我们的能量扫描,你体内似乎存在一种……奇特的、不同于魔能或圣力的内循环能量系统,它正与要塞的环境产生微妙的排斥,这也是你依旧感到虚弱的原因之一。”
赵琰心中一凛,对方果然在时刻监控着自己。
“我们想和你谈谈,进行一些基础的测试和问答。”海因里希博士推了推眼镜,“当然,是在安全的前提下。如果你配合,或许我们可以改善你的待遇,甚至……考虑给予你和你的同伴一定程度的自由活动权限——当然,是在严格监控下的。”
胡萝卜加大棒。
赵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因长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我的同伴……他怎么样了?”
“哦,那位墨十七先生?”海因里希博士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对赵琰首先关心同伴感到“有趣”,“他的伤势很重,多处骨折,内出血,还有严重的冻伤和失血性休克。不过请放心,我们的医疗技术足以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他现在仍在重症监护室,但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当然,等他苏醒后,我们也会与他进行‘交流’。”
墨十七还活着!赵琰心中稍定。至少,他们暂时都还有价值。
“你们想知道什么?关于我们的‘飞行器’?”赵琰主动问道。
“聪明。”海因里希博士点头,“首先,请描述一下它的驱动原理、能量来源,以及基本的操控方式。用你能理解的、尽可能精确的语言。”
赵琰心中苦笑。驱动原理?能量来源?他只知道那飞艇是规制同盟的造物,依靠“星痕”或某种“规制能源”驱动,具体原理他哪懂?他又不是工程师。
但他不能完全说自己不懂,那会立刻失去价值。
“那飞行器……依靠一种特殊的‘星石’能量核心驱动,通过复杂的符文阵列转化能量,产生推进力并维持护盾。”他半真半假地描述,借用了一些规制同盟的术语,但替换了关键概念,“操控……需要与核心建立精神力连接,通过特定的‘指令符文’进行。”
“星石?符文阵列?精神力连接?”海因里希博士的眼睛亮得吓人,他迅速在手中的金属板(类似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与我们的魔导蒸汽核心和元素共鸣操控截然不同的体系! fascinating!那么,这种‘星石’的矿物特性、符文阵列的绘制方法、以及精神力连接的频率和协议,你了解多少?”
“我只是使用者,并非制造者。”赵琰摇头,“具体的核心技术和制造方法,我无从得知。那些知识,掌握在我们族中极少数的‘传承者’手中,而他们……大多已在灾难中失散了。”他将一切推给“失落传承”,合情合理。
海因里希博士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更浓的兴趣取代:“使用者?那么,你对它的实际运用一定很熟悉了?它的速度极限是多少?防御能力如何?是否具备攻击性武器?还有,它坠毁前遭遇的‘不明能量风暴’,具体是什么形态?有没有可能是……空间裂缝?或者高浓度混沌魔能潮汐?”
问题一个接一个,专业而刁钻。赵琰只能依靠想象和有限的认知,谨慎地回答,尽量不露破绽,但也无法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技术细节。大部分时候,他只能以“不清楚”、“传承记载模糊”、“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等理由搪塞。
问答持续了很长时间。海因里希博士显然不满足于这些笼统的答案,但他也看得出,赵琰并非在刻意隐瞒,而是确实所知有限。这让他对这个“失落传承”更加好奇,也对那个仍在昏迷的、可能掌握更多“实战技巧”的墨十七,抱有了更大期望。
“很好,赵琰先生,感谢你的初步合作。”海因里希博士最后说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你的回答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方向。接下来,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些基础的身体检查和能量反应测试,以更好地了解你体内那种特殊能量系统的性质。放心,都是非侵入性的,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他示意卫兵打开房门。
两名卫兵走了进来,手中的短杖对准赵琰,杖头晶体发出稳定的淡蓝色光芒,形成一种无形的力场,进一步加强了对赵琰的压制。然后,他们解开了床上的束缚锁链,示意赵琰下床。
赵琰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出隔离室,来到外面一条更加宽敞、布满了各种复杂仪器和管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间更加庞大的、充满了闪烁指示灯、全息投影(类似技术)和嗡嗡运转设备的实验室。
海因里希博士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还有几名穿着类似工作袍的助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琰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研究的物品。他被要求站在一个发光的平台上,接受各种光束的扫描;手臂被抽取了几小管血液;被要求在不同频率的能量场中尝试运转真气,并记录反应;甚至被要求对着一个特制的、布满符文的金属板,尝试“模拟”操控飞艇时的精神力输出……
整个过程严谨、冰冷、高效。那些研究人员如同精密的仪器部件,各司其职,记录着每一项数据,却鲜少与赵琰有眼神或语言交流。他们看待赵琰的眼神,更像是看待一个罕见的、活着的标本。
赵琰心中感到一阵屈辱和寒意,但他强忍着,尽力配合。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了解这里,也需要……等待机会。
测试结束后,他被送回了隔离室。待遇似乎“改善”了一点——送来的营养膏里多了点蔬菜纤维和蛋白质,床铺也换成了稍厚一点的垫子。但锁链依旧,监控依旧。
海因里希博士在离开前,对他说:“赵琰先生,你的能量系统虽然与我们的环境有所排斥,但其‘秩序性’和‘稳定性’令人印象深刻。如果能找到兼容的方法,或许能为我们对抗北境荒原的混沌魔能侵蚀,提供新的思路。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或许可以进行一些……更深入的‘合作尝试’。”
更深入的尝试?赵琰心中一沉。他知道,所谓的“合作尝试”,很可能是更危险的实验。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
就在他被送回隔离室后不久,观察窗外,一个人影悄然靠近。
不是海因里希博士,也不是卫兵。
而是一个穿着低级技术员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假装在检查门旁的某个仪表,目光却快速扫过室内,与赵琰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
年轻人的眼神很平静,但赵琰却从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是好奇,不是冷漠,而是一种……隐蔽的关注和评估。
是那个“新月”的人?还是要塞内部别的势力?
年轻人只停留了不到十秒,便低头记录着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赵琰心中疑窦丛生。这个钢铁要塞,远比他看到的更加复杂。
而与此同时,在要塞地下深处,某条废弃已久、被标注为“历史废弃物堆积区-禁止进入”的管道迷宫深处。
墨十七的那枚灰白色石板碎片,被藏在他贴身衣物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随着他的呼吸,依旧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青色微光。
在这片黑暗、潮湿、布满锈蚀管道和废弃机械零件的区域深处,那个与它产生共鸣的、巨大的、沉默的金属造物,也终于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高度接近五米的圆柱形金属容器,表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锈迹和干涸的、不知名的黑色粘稠物质。容器表面隐约可见一些被腐蚀得模糊不清的、风格古老的几何纹路和符文字样。无数粗大的、早已断裂或锈死的管道和线缆从容器各处延伸出来,没入周围墙壁和更深的地底。
这个容器,与整个寒霜要塞那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铆钉与齿轮裸露在外的工业美感截然不同。它更加圆润、一体化、充满一种古老而精密的质感,更像是……规制同盟的造物风格!
石板碎片散发出的青色微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与那巨大容器深处,某个同样被灰尘和锈迹掩埋的、微弱的、几乎熄灭的指示光点,遥相呼应着。
共鸣的强度,随着时间,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增强。
每一次共鸣的脉动,都仿佛在唤醒着容器深处,某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微弱的意识片段,或者说是……预设程序的残余。
“检测……到……次级……规制……信标……”
“能量……水平……极低……”
“环境……分析……高浓度……惰性金属元素……蒸汽与燃烧副产物……检测到……微弱……混沌……侵蚀……残留……”
“状态评估……本单元……严重损毁……核心功能……离线……”
“尝试……建立……最低限度……链接……”
无声的信息流,在石板碎片与古老容器之间,以人类无法感知的方式,悄然交换着。
而就在这共鸣进行的同时——
在这片废弃区域更深处,靠近要塞地基与永冻土层交界的地方,那些干涸的黑色粘稠物质下方,一些被岁月和锈蚀掩盖的、仿佛由腐烂血肉与扭曲金属强行糅合而成的畸形结构,似乎也微微蠕动了一下。
这些结构的边缘,延伸出一些如同腐烂触须或增生骨刺般的物质,深深地扎入周围的冻土和岩石中,仿佛在汲取着什么。
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暴虐与饥饿感的低吼,如同梦呓,从这畸形结构的最深处,顺着冰冷的金属和岩石,隐隐传来。
“……饿……”
“……秩序……讨厌……”
“……更多……血肉……能量……”
“……破开……牢笼……”
这低吼,与石板和容器的共鸣声,与地面上要塞那永恒的机械轰鸣,与呼啸的风雪,与所有人心中无声的警惕和挣扎,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寒霜要塞这幅冰冷钢铁图景之下,无人察觉的……暗流与裂隙。
(石板与古老容器的共鸣悄然进行,地下的畸形存在开始躁动。赵琰身陷实验与监视的漩涡,墨十七在生死边缘徘徊。神秘的“新月”和要塞内部的其他暗影若隐若现。在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内部,脆弱的平衡,正被悄然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