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
尚和平与王喜芝带着四匹狼，沿着山脊小心前行。
这是他们离开猎屋的第二天，估摸着再有大半日就能走出这片山林。
“歇会儿吧。”尚和平看了眼王喜芝略显苍白的脸，“不差这一时半刻。”
王喜芝刚要点头，走在最前的大青突然停下脚步，耳朵警觉地竖起。
紧接着，二黑、三花、四眼也都静止不动，齐刷刷望向东南方的密林。
尚和平立即拉着王喜芝隐蔽到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口哨声，悠长而富有节奏，是猎户间联络的特有调子。
原本警惕的大青突然竖起尾巴，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咽声。
三花更是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欢快的脚印。
“是蔫巴叔！”王喜芝眼睛一亮，“只有他吹哨子是这个调调。”
果然，不多时，就见老猎户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间。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皮袄，肩上扛着那杆老旧的猎枪，帽檐上结了一层白霜。
三花亲昵地围着他打转，大青也快步上前，用脑袋蹭着老猎户的手。
“可算找着你们了。”老蔫巴走到近前，拍了拍大青的脑袋，又仔细打量尚和平和王喜芝，“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蔫巴叔，您怎么一个人进山来了？”尚和平连忙扶住老猎户的胳膊，让他坐在一段倒木上歇脚。
老猎户拍拍裤腿上的雪，慢悠悠地说：“我这把老骨头，好歹认得这山里的路，也知道你和尚大概会在哪片落脚。”
他看了眼围在身边的四匹狼，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再说了，这几个崽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换了别人，还真近不了它们的身。”
王喜芝眼圈微红：“让您老受累了。”
“说这些干啥。”老蔫巴摆摆手，掏出烟袋锅点上，“刘家沟镇上传来消息，说东山寨的花蝴蝶和奉天的官兵火拼，把命都搭进去了。”
这事尚和平和五姑娘亲历，死伤了那么多人，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老蔫巴吸了口烟，继续说：“九爷和九奶奶担心你们，可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我熟悉东山，大概猜到你们走的路线，躲在什么地方……”
他顿了顿，烟圈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散开：“二来，官匪都有伤亡，此刻东山是众矢之的。程家、王家谁来都容易引起嫌疑。再说别人来，怕是连这几匹狼都应付不了。”
说着，他疼爱地摸了摸凑过来的四眼的脑袋。
尚和平和五姑娘心下感动，却又心疼老猎户。这冰天雪地的，五六十岁的人独自进山寻人，实在不易。
“蔫巴叔，四狼确实给力。”尚和平由衷地说。
老蔫巴没接这话茬，而是抬眼看了看五姑娘，狠吸了口旱烟，语气低沉下来：“还有……昨天上午程九爷收到二贵报丧……任家油坊，王老哥没了。”
空气骤然凝固。尚和平担忧地看向王喜芝，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
“噢，知道了。”片刻，王喜芝平静地说。
这平静背后是漠然还是镇定，连尚和平也猜不透。
老猎户眯起眼睛：“王老哥的丧事，程九爷已经张罗起来了。奉天的人撤是撤了，可我来的路上，看见几个生面孔在林子外转悠，怕是还有眼线。”
他压低了声音：“还有个消息，东山寨换了当家的，现在是伍万说了算。那小子派人给程九爷递了话，说山上和平了。”
尚和平与王喜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了然。
“对了，”老蔫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九奶奶让带的，说是给你们垫垫肚子。”
油纸包里是几张还带着老蔫巴体温的白面葱花烙饼——在这年头，白面可是稀罕物。
尚和平接过饼递给王喜芝，看着她接过饼时终于止不住的泪水，宁愿相信她是被姐姐的心意感动，也不愿去想这泪水中还掺杂着对那个刚刚离世的父亲的复杂情感。
“五姑娘，九爷说王家的丧事你放心，有他呢。只是，暂时你还不能回任家油坊。”老蔫巴吸着烟，又看向尚和平，“程记大车店，暂时你也不敢回去。”
这话说得在理——
王老抠一死，官匪都会盯上任家油坊和程记大车店，特别是王家还没出阁的两个姑娘。
“蔫巴叔，”尚和平沉吟片刻，“麻烦您回去告诉九爷，丧事照常办，不用担心，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是对的，只是你们能去哪里？”老蔫巴担忧地问。
他自然知道和尚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总躲在山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放心，我们有吃饱住暖的去处。”尚和平轻拍掉老蔫巴羊皮袄后背上的雪沫，迎着老猎户疑惑的目光，望向东山寨方向：“去东山寨。”
王喜芝走在尚和平身边，轻声问：“都想好了？”
“想好了。”尚和平的目光越过层层山林，“从今以后，我们换个活法儿。”
老蔫巴看看尚和平，又看看五姑娘，没有再多问。
这声“我们”，说的是眼下，还是往后，他心里已然明了。
歇够了脚，三人四狼继续上路。
老猎户走在最前，不时用猎刀在树干上留下记号。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走着走着，老蔫巴忽然开口：“既然决定上山，有句话得提醒你们。伍万那小子，心思活络，不是个省油的灯。”
尚和平点点头：“多谢蔫巴叔提醒。不过眼下，东山寨确实是最好的去处。别说日日有热饭吃，有热炕睡，说有山珍野味，占山为王也不为过。”
然后又顽皮地低声接口道：“再说，不是还有您在吗？东山寨真要有什么事，您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亲爱的蔫巴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