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岩镇的第十日午后,风尘仆仆的四人终于望见了澜州郡城的轮廓。
远眺之下,那已非“城”的概念,而是一头匍匐在广袤平原上的洪荒巨兽。
青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墙体并非青岩镇那种粗粝的岩石,而是由巨大的、表面刻画着繁复符文的“青罡石”垒砌而成,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城墙蜿蜒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其规模,怕是能装下数十个青岩镇。
更令人心悸的是,整座城池都被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巨大光罩笼罩着,光罩上流光溢彩,隐有符文游走,散发出强大而稳定的能量波动。
那是护城大阵!
与青岩镇那种时灵时不灵的简陋阵法相比,此阵散发出的威压,让林不烦体内的微薄灵力都感到了隐隐的滞涩。
“好家伙!这……这就是郡城?”
孙大牛张大了嘴巴,仰头看着那高耸的城墙和恢弘的光罩,手里的柴刀都不自觉握紧了些。
青岩镇的城墙与此地相比,简直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
悟尘面色凝重。
“此城气象万千,龙盘虎踞,然煞气内蕴,红尘业力如海,实乃修行险地,亦是机缘之地。”
他感受到的,是无数生灵汇聚带来的庞杂气息与暗流汹涌的因果。
鲁师傅灌了口酒,眯着眼打量那护城大阵,啧啧两声。
“‘小周天星河阵’的简化版,啧啧,澜州郡守府倒是舍得下本钱,看来这些年捞了不少油水。不过嘛,漏洞也不少,糊弄一下金丹以下的还行。”
他语气随意,却点出了大阵的根脚和局限。
林不烦默默感应着怀中星枢盘。
即便破损严重,星枢盘对能量的感知依然敏锐。
盘面上,代表郡城的光点如同一个小太阳,光芒强烈而稳定,但其周围,却环绕着无数或明或暗、强弱不一的其他光点,如同众星捧月,又似群狼环伺。
更有几道隐晦却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潜藏在这片光芒之下。
这郡城,果然是深不可测。
“走吧,进城。”
林不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机遇与风险并存,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官道在此变得异常宽阔,可容十驾马车并行。
路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有押运货物的商队,有鲜衣怒马的修士,有风尘仆仆的旅人,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异兽坐骑。
相比青岩镇的萧条,这里充满了喧嚣与活力。
靠近城门,气氛顿时肃穆起来。
城门高达五丈,分为主门和侧门。
主门紧闭,唯有侧门开放。两队盔明甲亮、气息精悍的城卫军手持长戟,严格盘查着入城人员。
这些卫兵普遍有炼气中后期的修为,队长更是筑基期高手,眼神锐利,纪律严明。
“排队!出示路引或身份令牌!接受检查!严禁携带违禁品!”
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高声喝道,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人排队等候。
轮到他们时,军官目光扫过,在气息晦涩的鲁师傅身上略微停留,又看了看悟尘的道袍和孙大牛的彪悍体魄,最后落在看似最为普通的林不烦身上。
“路引,身份,入城目的。”
军官言简意赅。
林不烦取出司徒弘开具的、盖有青岩镇镇守府大印的路引,以及那枚郡守府客卿令牌,递了上去。
“我等自青岩镇而来,游历至此,欲在郡城寻访故旧,暂居些时日。”
他刻意模糊了“故旧”和目的。
军官查验路引和令牌,确认无误,神色稍缓。
“青岩镇?听说前阵子闹了妖邪,可是真的?”
消息传得很快。
“确有邪祟作乱,幸得岳统领率众抵御,已暂时平息。”
林不烦含糊道,并未提及自身作用。
军官点点头,没有多问,示意手下检查行李。
卫兵仔细翻看了他们的包裹,主要是些衣物、干粮和普通药材,悟尘的符箓和孙大牛的兵器属于修士常备,并未为难。
但当一名卫兵想检查林不烦贴身收藏的布囊时,林不烦心中一紧。
“这位军爷。”
林不烦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小块下品灵石,低声道:
“些微家传旧物,不便示人,行个方便。”
那卫兵掂了掂灵石,又看了看军官眼色。
军官挥挥手。
“既是家传之物,罢了。进去吧!记住,郡城有郡城的规矩,安分守己,莫要生事!”
“多谢军爷。”
林不烦松了口气,暗道这郡城规矩虽严,却也并非不通人情。
四人缴纳了入城税,每人一块下品灵石,终于踏入了澜州郡城。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喧嚣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有所准备的四人,也感到了强烈的冲击。
笔直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足以让八驾马车并排奔驰。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售卖着各种灵草、丹药、法器、符箓、妖兽材料……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药味、以及淡淡的灵气。
行人摩肩接踵,修士凡人混杂,气息强弱不一,但普遍比青岩镇民精气神足得多。
偶尔有华丽的兽车或御器飞行的修士低空掠过,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百草堂”、“千机阁”、“万宝楼”……
一个个气派十足的招牌,显示着此地商业的繁荣。
更远处,隐约可见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那是有钱有势的修士家族或宗门据点。
“俺的娘诶……这地方,也忒大了!”
孙大牛眼睛不够用了,看着路边一个摊位上摆着的、散发着炽热气息的灵矿,直流口水,那正是他打铁梦寐以求的材料。
悟尘则眉头微蹙,低声道:
“居士,此地灵气虽比青岩镇浓郁,但驳杂不纯,且人心浮躁,贪嗔之气弥漫,非清修之所。”
林不烦点点头,他更多的在观察街道的布局和人群。
他发现,尽管表面繁华,但暗处不乏一些眼神闪烁、气息阴冷之人,在人群中穿梭,似在寻找目标。
街角巷尾,也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或低阶散修,眼神麻木。
光鲜之下,亦有阴影。
鲁师傅对眼前的繁华视若无睹,叼着酒葫芦,目光却偶尔扫过某些看似普通的建筑角落或行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在看一场熟悉的戏剧。
“先找地方落脚。”
林不烦定了定神。
当务之急是安顿下来,打探消息。
他们沿着主街走了一段,避开那些看起来极为昂贵的客栈,转而拐入一条稍显安静的辅街。
这里多是一些价格相对实惠的客栈和民居。
连续问了几家,要么客满,要么价格高昂。
最终,他们在一条名为“桂花巷”的僻静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老旧客栈。
客栈门面不大,有些年头,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掌柜是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干瘦老者,修为约莫炼气后期。
“掌柜的,可有清净的独院出租?”
林不烦上前问道。
他们四人情况特殊,需要相对独立的空间。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打量了几人一番,慢悠悠道:
“独院?有倒是有,后院有个小院,正房两间,厢房一间,自带水井。一个月,五十下品灵石,不还价。”
五十下品灵石!
这在青岩镇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孙大牛倒吸一口凉气。
林不烦也是眉头微皱,郡城的消费果然惊人。
他身上灵石有限,大部分还是柳杨两家和司徒弘送的盘缠。
“掌柜的,可否便宜些?我等打算长住。”
林不烦尝试讲价。
老掌柜摇摇头。
“客官,郡城就这价。这小院虽旧,但清净安全,左邻右舍都是老实住户。再往便宜了找,就只能去外城棚户区跟那些苦哈哈挤大通铺了,那地方,乱得很。”
林不烦与悟尘对视一眼,咬了咬牙。
“好,就这里吧。先租一个月。”
他点出五十块灵石递给掌柜。
安全与清净是目前最重要的。
交了钱,拿了钥匙,四人跟着掌柜来到后院。
小院果然如掌柜所说,有些破旧,青苔爬上墙根,但胜在独立安静。
正房两间,悟尘和鲁师傅一间,林不烦和孙大牛一间,厢房可以作为厨房和工坊。
安顿下来后,已是傍晚。
四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吃着简单的干粮。
“接下来有何打算?”悟尘问道。
“明日分头行动。”
林不烦沉吟道:
“我和牛哥去坊市逛逛,看看能否将我们手头用不上的材料出手,换些灵石,顺便打听一下‘天机阁’的位置和规矩。”
“悟尘你和鲁师傅在客栈休息,也可在附近打听些消息,尤其是关于郡城内各大势力的分布和近期动向。”
鲁师傅打了个哈欠。
“你们小娃娃去折腾吧,老头子我累了,睡会儿。”
说完竟真的回屋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悟尘苦笑摇头。
“鲁师傅真乃性情中人。”
是夜,郡城华灯初上,远比青岩镇繁华喧嚣。
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林不烦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里强者如云,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抚摸着怀中破损的星枢盘,感受着那微弱的共鸣
郡城,我们来了。无论前路如何,唯有迎难而上。
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以及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管弦之音。
这座巨大的城市,刚刚向他们展露冰山一角,而深藏其下的暗流,已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