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贞没多言,只抬着胳膊,轻柔抚平遇翡眉心褶皱,像是打定主意要将一部分秘密死守到底,也像是要用这种无声,同遇翡对抗到底。
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中,二人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鸿沟,李明贞越是不说,遇翡便越发深信这人所谓的深情与心悦都是虚假之话,当不得真。
像是当真将她当做一条小狗,兴起时逗一逗,顾不上时就弃之一边。
而她这条狗,只有等待被投喂的份。
气氛又开始莫名冷凝起来。
在这份诡异的寂静里,车驾停在了云河巷。
李府门口,李慎行与楚宁二人早早便穿戴整齐候在门口。
门楣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阴雨天中摇晃。
在遇翡走下马车后,李慎行便上前,撩开官袍欲要行一个正式的礼,嗓门豁开,一句“臣李慎行,率李府上下,恭迎殿下、王妃”几乎是和礼数并行而来。
遇翡并未阻拦李慎行与楚宁的礼,待到礼数做足,才虚抬了一下手,“免礼。”
话音落下,李明贞才在轻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楚宁登时便红了眼眶,第一时间想迎上来,又记得丈夫反复叮嘱的话,手中帕被攥成一团,死死忍着,只用那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女儿。
李慎行再度行礼,称呼也从含章转成了一声带着颤动的:“王妃。”
李明贞屈膝,依着回门规矩,在家门前对着父母二人深深一拜:“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待到楚宁上前将女儿扶起时,在家门口前的礼数才算彻底做完,一群人簇拥着遇翡和李明贞往正厅走去。
李府的节俭,遇翡在上一世是见过的,然而李明贞的回门宴,家中还是极尽所能摆出一桌丰盛的菜肴。
这也算是,重生之后,遇翡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留在李府用饭。
起初,气氛还有些拘谨,李慎行作为“长辈”,举杯打了几个头后,轻舟这才过来,对着二人比了个肯定的眼神。
遇翡见状,跟着李慎行一同举杯,“丈人丈母不必拘礼,今日就权当我是女婿,不是什么允王,方才多有得罪,先干为敬。”
李慎行与楚宁互相对视了一个眼神,还是老油条更机敏些,“是府内……”
“不怕一万,”遇翡含笑将排查府内“眼线”的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成婚头一日,丈人又是得父皇器重的,难保父皇不会心血来潮,遣人扒房顶探探。”
“在外人多眼杂,委屈二老,是小婿的不是,”遇翡再度为自己满了一杯酒,“小婿自罚……”
“三杯”二字还未出口,高举起来的酒杯就被人半空截胡。
李明贞将酒杯搁到了自己跟前,“殿下借机贪杯,不可取。”
遇翡尴尬地讪笑两声,“家中女儿红很是香醇。”一看就是封存许久的,在外头花钱都买不着的年份。
楚宁先是看看李明贞,又仔细望了望遇翡,确认允王殿下对自家女儿堪称蛮横的行为没有一丝不满后,才大松了口气,“今日有喜,殿下想喝,便由她多喝些呗。”
“娘,”李明贞面色发红,像是有些羞赧,“她喝多了惯粘人的。”
遇翡在桌底下忍不住踢了李明贞一脚,示意她收敛一些,别恬不知耻什么话都往外倒,倒的还都是假话。
究竟是谁酒瘾大,谁喝多了粘人,怎么还瞎扯呢。
李慎行乐呵呵地捋着胡须,“粘人好,粘人好啊,殿下,粗茶淡饭,怠慢了。”
“丈人哪里的话,”遇翡执箸为李明贞夹了一块鱼肉,“含章爱吃,便是我爱吃的。”
“此前还听说殿下……”李慎行斟酌着言语,“不满意这桩婚事。”
遇翡笑起,胳膊朝李明贞那一伸,默默将自己的酒杯给端了回来,“不瞒丈人,含章……我是极喜欢的,然我之处境,本是娶不到她的。”
“如今得偿所愿,父皇那边,总要做做样子,好在含章体贴,愿配合我在外演那些戏,得妻如此,还得多谢丈人丈母,教养有方。”
李慎行那为官多年的敏感劲儿又上来了,他下意识便开始琢磨遇翡坦诚的用意,单是为了告诉他,他们夫妻俩琴瑟和鸣叫他不必担忧么?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必来回将陛下扯入话里。
琢磨之时,李慎行也没明着深究遇翡之深意,反倒提起了无关紧要的话,像是……
楚宁拉着李明贞话家常,而他呢,随口提起了外头这场下了许久的雨,各说各的。
从雨水,无意间便提到了陈之际之死。
“殿下之担忧也不无道理,陈氏之人眼看着不日就要进京,此时还是低调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慎行叹出一口气,闷了一杯酒下肚,“想找真凶,怕是难了。”
找不到真凶,又要交出一个能让陈氏满意的人。
原本……
遇翡该是那个最让陈氏满意的“凶手”。
可她好就好在,有皇后殿下庇护,皇后殿下在一日,这凶手的罪名就不会贸贸然扣下来。
“城门外的灾民,如何安置也是难题,”李慎行越想事儿越多,尤其是……
朝廷一旦下决心要赈灾,他就得苦思冥想地四方挪钱,而这些钱,十之八九都落不到灾民头上。
“不急,”遇翡起身,为愁得不行的老丈人倒上一杯酒。
她那“体贴入微”的妻子在桌子底下反踢了她一脚,遇翡这才想起还有个酒鬼媳妇要伺候,于是乎,又挂起和善的微笑,给李明贞倒了几滴。
美其名曰:“含章酒量不好,少喝些。”
李明贞:……
“这酒是含章出生那年,她爹封存下来的,那时家里光景不好,她爹还是匀出些许钱寻人酿了这坛酒,”遇翡处处把女儿放在心上,老丈母欣慰极了,抹了抹眼角的泪星子,“眨眼便这么多年了,含章得遇良人,做娘的实在是……”
她起身,端过遇翡手里的酒坛子,给遇翡倒了满满一杯。
遇翡扭头便冲着酒鬼挑衅式的挑了下眉,嘴上还在虚伪客气:“这酒如此珍贵,丈母,咱们省着点喝,下回含章想回家时还得再端出来呢。”
“含章的酒量实在不大好,夫妻一体,她的份,由小婿代劳也是一样的。”
李明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