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丁丁被下放到后勤部门,如同一颗石子沉入水底,在文工团表面激起的涟漪渐渐平息。日常的排练、学习、演出依旧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水面之下,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何小萍作为新任的台柱子,承担了更多的演出任务和排练压力。《沂蒙颂》的排练进入了关键阶段,这个舞蹈对力量和表现力的要求极高,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泡在了排练厅里。汗水浸透了一套又一套练功服,脚踝的旧伤在超负荷的训练下隐隐作痛,但她从未松懈。
刘峰依旧负责后勤保障,但他出现在何小萍排练现场附近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他知道,过度的关注有时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他现在要做的,是确保舞台机械万无一失,在她需要的时候,能提供一个绝对稳定的演出环境。他像一名老练的舵手,在暗礁密布的水域,为她悄然扫清障碍。
陈灿和萧穗子成了何小萍最坚实的后盾。陈灿会在她练习到深夜时,以“巡逻”为名,确保排练厅周边的安全;萧穗子则用她细腻的笔触,记录下何小萍在艺术上的点滴进步,偶尔也会写一些鼓励的小纸条塞进她的柜子。
这种经过考验的友谊,让何小萍在倍感压力的同时,也充满了前行的力量。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
郝淑雯在经历了林丁丁事件的冲击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她并未真正反省,反而将那份不甘和怨气更深地埋藏了起来。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何小萍,却开始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在一次集体学习讨论会上,轮到何小萍发言时,她结合《沂蒙颂》的排练,谈到了对劳动妇女坚韧品质的理解,虽然有些紧张,但言辞恳切。
何小萍话音刚落,郝淑雯就慢悠悠地开口了,脸上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笑容:“小萍同志理解得很深刻啊。不过呢,艺术创作光有激情和吃苦精神恐怕还不够,还是需要扎实的基本功和……嗯,更全面的艺术修养来支撑。有些东西,不是靠一时拼命就能弥补的。”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讨论艺术,但那股子居高临下、暗示何小萍“底蕴不足”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几个以前跟她走得近的女兵,也跟着低声附和了几句。
何小萍的脸微微涨红,抿紧了嘴唇,没有反驳。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任何争辩都可能被曲解。
萧穗子忍不住想开口,却被刘峰用眼神制止了。他清楚,郝淑雯这种不痛不痒的刁难,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贸然反击反而可能激化矛盾。
散会后,陈灿气得直骂:“郝淑雯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见不得别人好!”
刘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跳梁小丑,不必理会。只要我们自身足够硬,这些闲言碎语就伤不了分毫。”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独自走向排练厅的何小萍,“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帮她和每个人吵架,而是一个能让她心无旁骛跳舞的环境。”
与此同时,被下放到后勤的林丁丁,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游离在文工团喧闹的主流生活之外。她被安排清洗演出服、打扫排练厅、清点道具。往日保养得宜的双手,很快变得粗糙。她总是低着头,沉默地完成分派的工作,尽量避免与任何人目光接触。
偶尔,在空旷的排练厅擦拭把杆时,她会停下动作,望着镜中那个穿着粗布工作服、神色憔悴的自己,眼神空洞。曾经这里是她最闪耀的舞台,如今却只剩下来去匆匆的陌生舞影和冰冷的清洁工具。
有一次,何小萍加练到很晚,离开时正好遇到林丁丁在锁排练厅的门。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迎面相遇,俱是一愣。
何小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林丁丁迅速低下头,侧身让开道路,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何小萍看着她匆匆离去的、单薄而仓惶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命运的轨迹已然分岔,曾经的恩怨纠葛,在现实的巨大落差面前,似乎也失去了计较的意义。只是那份无形隔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重。
文工团的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与底层的暗涌中,一天天过去。每个人都沿着自己被设定的轨道前行,有人向上攀登,有人沉沦谷底,也有人在不甘中潜伏,等待着未知的变数。
前方的水域,看似开阔,却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