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气氛在贵女们的寒暄、品茗、赏花与暗中较劲中逐渐升温,丝竹之声悠扬婉转,更添几分浮华绮丽。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当众人酒至半酣,谈兴正浓时,园子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喧哗与骚动的声响,原本分散在各处的、如同莺啼燕语般的谈笑声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种奇异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之前停留在何处,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或敬畏或谄媚或好奇的神情,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那通往内院的月亮门。
只见一群衣着更为华丽、气度不凡的宫女嬷嬷,簇拥着一位盛装华服、光芒四射的少女,如同众星拱月般,款款步入园中。
前面的宫女手执孔雀羽扇,后面的嬷嬷捧着香炉、拂尘等物,排场极大。
那被簇拥在中心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正是花期最盛之时。
她身穿一袭正红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那红色鲜艳夺目,如同燃烧的火焰,裙摆极其宽大,上用金线掺着五彩丝线,绣着大朵大朵栩栩如生的缠枝牡丹并鸾凤和鸣的图案,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她梳着时下最为华丽复杂的朝天髻,发间正中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凤凰展翅步摇,那凤凰栩栩如生,口中所衔的三串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流苏,长及肩颈,随着她雍容的步伐轻轻摇曳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流光溢彩,华贵不可方物。
耳上戴着同款鸽血红宝石耳珰,颈项间挂着沉甸甸的、雕琢精美的赤金盘螭璎珞圈,手腕上亦是配套的赤金镶宝镯子,通身的贵气、骄矜与排场几乎要溢出来,将“天家贵女”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正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安阳郡主,萧玉衡。
她生得明艳张扬,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眸眼角微微上挑,顾盼间带着一股被万千宠爱娇惯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傲气与凌人气势。
下巴习惯性地微抬着,目光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天生的挑剔,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园中每一个角落,掠过那些纷纷起身、敛衽垂首、向她恭敬行礼的贵女们,仿佛在检阅自己的臣属。
“参见郡主殿下,殿下万福。”
众人齐声行礼,姿态恭谨,声音在寂静的花园中显得格外整齐。
安阳郡主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随意地抬了抬戴着翡翠护甲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与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今日设宴赏花,原是让大家松快取乐的,不必如此多礼,各自随意便是。”
话虽如此,但整个园子的气氛因她的到来而明显变得更加紧绷和肃穆了些。
贵女们虽然依言重新落座或站定,但姿态都更加矜持谨慎,背脊挺得笔直,连嘴角的笑容弧度都仿佛经过丈量,言谈笑语也收敛了许多,音量压低,生怕在这位身份尊贵、性情莫测的郡主面前有丝毫失仪,留下不好的印象。
安阳郡主在宫女嬷嬷的严密簇拥下,沿着铺着红毡的主道缓缓前行,目光依旧如同鹰隼般在人群中巡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的目标。
她偶尔会与一两位身份格外尊贵、或是其母族与长公主府交往密切的贵女略微点头示意,简短地寒暄一两句,接受她们的奉承,但那双明媚却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始终没有停止搜索,仿佛在筛选着什么。
最终,她的目光,越过那些簇拥上前、竭力想引起她注意的珠光宝气的身影,越过那些故作矜持、实则眼含期待的脸庞,定格在了水边那个相对安静、几乎要被垂柳和花影遮蔽的角落,准确地落在了独自坐在那里、与周遭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的沈怜星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强烈的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猎人发现了有趣猎物般的兴味与探究。
沈怜星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便已敏锐地察觉,那股如有实质的视线带着压力落在身上,让她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郡主的方向,依礼微微颔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起身趋迎,姿态不卑不亢,沉静如水。
安阳郡主看着她这副淡然的样子,精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几乎算不得是笑容的弧度,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专注的凝视只是随意一瞥,兴之所至。
但她方才那片刻的、极具指向性的停留,却足以让园中所有有心人都清晰地注意到——那位近来有些“名声”、衣着朴素得近乎扎眼的沈医女,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引起了尊贵的郡主殿下特别的、甚至是不同寻常的关注。
这无声的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搅动人心,暗潮随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