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星还沉浸在思路被点亮的震惊与豁然之中,看向宫寒渊的眼神复杂难言,那里面混杂着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发自内心的佩服,以及更深的、如同漩涡般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方才那寥寥数语,仿佛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苦思多日而不得入的门扉,让她看到了一条此前从未设想过的、或许更为凶险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宫寒渊对上她那双骤然亮起、如同碎了星光般璀璨生辉的眸子,那光芒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几不可察地微微眯了下眼,眸光深处似乎有某种情绪极快地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便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冷寂。
他不再看她,仿佛那瞬间的指点只是兴之所至,重新执起那支决定着无数人生死的朱笔,目光沉静地落回面前摊开的、带着血腥气的公文上,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既已明了,便退下吧。”
他声音冷淡,不含一丝温度,如同在驱赶一只误入的飞虫,下了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沈怜星这才从那种玄妙的、豁然开朗的顿悟状态中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对着这个她理应恐惧至极的男人,流露出那般毫不掩饰的、近乎崇拜的眼神,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热,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眸中的慌乱,更加紧地抱住怀中那本珍贵的《奇毒方物志》残卷,如同抱住了救命的稻草,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多谢督公指点迷津,民女告退。”
她转身欲走,脚步却有些发飘,心中除了激动,仍有一丝不甘在隐隐作祟,惦记着师父手札上提及的另外几本可能存在的、或许记载了更多关键信息的医典。
就在她脚步即将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身影即将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时,身后却再次传来宫寒渊那特有的、低沉而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拉住了她的脚步:“等等。”
沈怜星脚步一顿,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僵硬地、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转过身,垂首恭立。
只见宫寒渊并未抬头,甚至连执笔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用那蘸着朱砂、殷红刺目的笔端,随意而精准地指了指书案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堆放着些许落满灰尘的杂书旧籍的矮架,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天气:“那边最底层,积灰的那几本,是前朝太医署流出的杂录残本,无人整理,或许……有你要找的只言片语。自己拿去,莫要在此碍眼,扰了杂家清净。”
赠与孤本?言辞冰冷?沈怜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他不仅借了她残卷,以惊人的洞察力点了她关键思路,现在……现在还要将她苦苦寻找的其他相关医籍,也如此轻易地、近乎施舍般地赠与她?
虽然他说的是“拿去”,语气里充满了不耐与嫌弃,但那话语背后的含义,分明就是允许她将这些珍贵的、可能孤本仅存的书籍带走!
她难以置信地、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那个布满灰尘的矮架旁,忍着呛人的灰尘,蹲下身,指尖拂开厚厚的积尘,果然在最底层,找到了几本同样古旧不堪、封面破损、甚至书页都有些粘连的医书杂录。
她小心地、几乎是虔诚地将其取出,就着昏暗的光线快速翻看,心脏狂跳起来——竟然真的有一些关于罕见毒素特性、以及更为偏门解毒思路的零星记载!
虽然残缺不全,字迹模糊,彼此间也毫无系统可言,但对她而言,此刻无疑是雪中送炭,是黑暗中的点点星火!
“多……多谢督公厚赐!”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更深的颤抖,将这些沾满灰尘却重若千斤的书籍小心地、一件件地搂在怀里,如同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连身上的衣裙沾染了灰尘也浑然不觉。
宫寒渊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碍事的尘埃,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驱赶意味,语气里的嫌弃更加明显:“啰嗦。拿了就快走,莫要再杵在这里,碍事。”
施恩图报?不像。他这态度,倒像是真的嫌她碍眼,急于打发她离开,仿佛她的存在和感激都是一种不必要的干扰。
沈怜星抱着满怀的、带着陈年灰尘和霉旧纸张气息的医书,再次深深行了一礼,然后脚步轻飘飘地、如同踩在云端般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廊下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仍觉得方才的一切如同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