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被强制跪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初时还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和因寒冷而不时发出的牙齿打颤声,但随着夜色渐深,露水降下,那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偶尔一两声无法控制的、带着痛苦意味的抽气。
沈怜星在房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李嬷嬷强行将她按在椅子上,给她灌下了半盏安神茶,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内心的焦灼与愧疚。
窗外呼啸的寒风,每一次吹过,都像是刮在她的心上。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六个时辰,桃花会没命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或许是源于对桃花性命的担忧,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终于到了临界点,沈怜星猛地站起身,推开试图阻拦的李嬷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
秋夜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她一眼就看到了院落中央,那个跪得摇摇欲坠、头发衣衫已被夜露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的瘦小身影。
“桃花!”沈怜星心痛地唤了一声,冲到桃花身边,想将她扶起来。
然而,守在院门外的两名番役立刻上前一步,手中并未出鞘的腰刀交叉一挡,拦住了她,眼神冷漠如冰:“沈姑娘,督公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求情。”
“让开!”沈怜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她眼圈通红,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尖锐,“她快不行了!你们没看到吗?会出人命的!我要见督公!我要亲自向他求情!”
番役丝毫不为所动,如同两尊铁塔。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墨色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洞下,宫寒渊披着一件玄色狐裘大氅,缓步走来,仿佛只是夜间散步,恰好行至此处。
他身后只跟着提灯的钱太监。
昏黄的灯笼光晕下,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被光照亮,更显得神色莫辨,唯有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冰冷地扫过场中情形。
沈怜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看到了最终的审判官。
她挣脱不开番役的阻拦,只能隔着那交叉的腰刀,“扑通”一声朝着宫寒渊的方向跪了下去,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冰冷的夜露,滚落脸颊。
“督公!督公开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寒风中破碎不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识好歹,是我怠惰拖延!桃花她只是心疼我,她年纪小,不懂事,求您饶了她这一次!六个时辰她会没命的!求您看在……看在她伺候我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她吧!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之事,我一定按时完成绣屏,绝无怨言!求您了!”
她匍匐在地,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卑微地乞求着。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和哀求。
宫寒渊停下脚步,站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她,又瞥了一眼旁边几乎失去意识、全靠本能跪着的桃花。
夜风拂过他狐裘柔软的毛领,带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沉香,此刻却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味。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哀求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面。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冰砸下:“主子无能,御下不严,方纵得奴才胆大妄为,窥探上意,阳奉阴违。”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沈怜星的心上,“今日她敢偷减灯油,明日就敢替你传递消息,后日就敢助你私逃。规矩若立而不行,与无规何异?”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沈怜星因哭泣而颤抖的脊背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杂家这是在教你,何为‘管教’。下人犯错,主子求情,只会助长其气焰,令其心存侥幸,下次犯下更不可饶恕之罪。唯有让其切身之痛,方能牢记教训。”
他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今日之罚,必须执行。你若真心为她好,便该记住此次教训,往后严加管束,而非在此徒劳哭求。”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转身,墨色的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中,唯有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碎了沈怜星最后一点希望。
“督公——!”沈怜星绝望地抬起头,对着那消失的背影发出凄厉的呼喊,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更加冰冷的寒风。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身旁气息微弱的桃花,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深渊,将她彻底吞噬。
她终于明白,在这里,连求情也是一种罪过,只会连累身边人更惨。她所谓的坚持和微弱的反抗,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是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