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街巷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烟火气和初冬的寒意。“徐记粥铺”的卷帘门半拉着，透出里面昏黄的灯光。与平日的喧闹不同，此刻店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
油腻的小方桌旁，坐着愁容满面、眼圈红肿的表姨徐芳。吴念坐在她身边，身姿挺直，眼神如寒潭般冷静，面前摊开着那份如同卖身契的合同。对面，是油滑世故的王主管和他带来的一个法务人员，两人脸上带着不耐烦的倨傲。
谈判正在进行，或者说，是苏家物流单方面的威逼。
“徐老板，事实摆在眼前！”王主管敲着桌上的几张投诉单，唾沫横飞，“你们的粥质量严重不合格，导致我们重要客户投诉，损失巨大！按合同，你们必须承担违约责任！”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小小的粥铺里，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了。灶台上温着的粥锅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却驱不散这里的寒意。
就在这时，粥铺半拉着的卷帘门被人“哗啦”一声用力掀开了！
“哎哟喂，徐记粥铺！可算找着了！饿死老子了！”一个大大咧咧、带着点醉意的男声响起，打破了店内的僵持。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外面的冷风。当先一人穿着骚包的亮银色羽绒服，头发染了一撮黄毛，正是吕宋一的狐朋狗友林白，听赵磊说这里的粥地道，吕宋一也说还可以，今天特地让他们带自己来尝尝！赵磊还是一贯的温文尔雅，一身咖色大衣，同色系围巾，鼻子上的一副无框眼镜，让他显得十分和气。
吕宋一穿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皮夹克，里面是件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遮住了部分额头，更显出下颌线条的冷硬。他似乎是被两人硬拉来的，脸上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和宿醉未醒的慵懒，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店内这奇怪的对峙局面。
“嚯！这什么情况？开会呢？”林白没心没肺地嚷嚷，好奇地打量着两拨人，目光尤其在吴念那张冷若冰霜却异常漂亮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老王？你怎么也在这儿？”他显然认识王主管。
王主管看到几个人，如同见了鬼，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忙站起身：“林少？赵少？吕…吕少？您几位怎么…怎么来这儿了？”
吕宋一没说话，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王主管和他身后那个一脸紧张的法务，最后落在了吴念身上。看到她在昏黄灯光下紧绷的小脸和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寒潭眼时，他眼底那点慵懒和不耐瞬间褪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兴味。
他像是突然来了点精神，没理会王主管的招呼，也没搭理两个损友投了兴味的目光，反而拖着步子，随意地拉开一张离吴念他们桌子不远的空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他朝林白抬了抬下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无比：“不是饿了吗？点粥啊。” 那姿态，俨然一副准备看戏的观众。
赵磊也察觉气氛不对了，看看王主管，又看看吴念和那个哭哭啼啼的老板娘，再看看老神在在的吕宋一，嘿嘿一笑，也拉了把椅子坐下：“老板，三碗招牌粥！稍微快点儿！”他跟着坐下。也想看看这出热闹。
他们三人的意外闯入，像一块巨石，砸进本部平静的水面后，必将掀起更大的浪花。他们即使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压迫感，就让王主管和他带来的人如坐针毡，额头上开始冒汗。
王主管硬着头皮，试图继续刚才的威逼，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甚至带着点颤抖：“徐…徐老板，三倍赔偿，九十六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我们立刻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你们所有账户，查封店铺，法庭上见！徐芳被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王…王主管…求求您…我们小本生意…真的赔不起啊…那粥…那粥真的没问题啊…”
“没问题？”王主管嗤笑一声，“客户都拉肚子了！证据确凿！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吴念按住表姨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如利刃般直刺王主管，声音清冷而有力，带着穿透性的质问：“王主管，证据确凿？请问是哪位客户？具体投诉记录和医疗证明呢？贵司所谓的‘质量严重不合格’标准是什么？是依据哪条国家或行业标准？还是仅凭贵司一张嘴、几份连投诉人信息都不全的打印纸？”她拿起合同复印件，指着关键条款，“这份合同里，关于‘质量’和‘卫生标准’的定义模糊不清，解释权完全归甲方，明显属于显失公平、排除乙方主要权利的格式条款！根据《合同法》第三十九条、第四十条，此类条款应属无效！贵司在签署时也并未对这些关键的不利条款进行充分提示和说明，徐姨根本看不懂这些复杂的条文！”
她的话条理清晰，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王主管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几分。王主管和他身边的法务人员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冷文弱的女学生，竟然能如此犀利地直指合同要害。
“你…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法律！”王主管恼羞成怒，试图用音量压制，“合同白纸黑字签了，就得认！无效？你说了不算！”
“王主管，法律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吴念丝毫不惧，眼神冰寒，“我们这里有专业的法律意见。”她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林远。
林远立刻接上，声音沉稳有力：“王主管，吴念说的没错。这份合同在公平性和签约程序的合法性上存在重大瑕疵。如果贵司坚持按此执行，我们已做好向市场监督管理局投诉以及向法院提起诉讼的准备。届时，贵司恶意退单、设置合同陷阱的行为，恐怕也要接受法律和舆论的审视。”
“老板，我们的粥好了吗……”一个带着不耐烦的声音问道，林白盯着王主管的目光好像在说：“你影响小爷吃饭了。”
“王胖子。” 一个带着点戏谑的、懒洋洋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打断了他们争锋相对，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紧张的气氛。
吕宋一没看王主管，反而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百无聊赖地掰着玩，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们苏家物流…最近是不是快揭不开锅了？还是苏总手底下没活儿干了？”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连这种街边小店熬粥的辛苦钱，都要挖空心思设套去坑？逼着人家赔九十六万？”他嗤笑一声，抬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精准地钉在王主管瞬间惨白的脸上，“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噎死？”
“吕…吕少…这…这都是误会…”王主管冷汗涔涔，舌头都打结了。
“误会？”吕宋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随手将掰断的筷子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吓得王主管一哆嗦。他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吴念他们那张桌子旁，目光扫过那份合同，又落回吴念脸上。看到她因为刚才的激辩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依旧倔强清冷的眼神，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审视，有兴味，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
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调侃，又带着点只有吴念能听出来的、近乎肯定的语气：“吴念同学？行啊，文能赢得数学竞赛，武能在这小粥铺里…舌战群儒？”他微微倾身，距离近得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果然够厉害。啧，女侠风范，名不虚传？”那声“女侠”被他念得尾音上扬，带着他特有的、让人又气又恼的玩世不恭。
吴念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调侃弄得呼吸一滞，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她强作镇定，冷冷地回视他，没说话，只是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了。
吕宋一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轻笑一声，重新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睨着已经快瘫软的王主管，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行了，这破事到此为止。合同，作废。该结的粥钱，”他指了指徐芳，“一分不少，结了。再让我知道你们耍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冷意让王主管如坠冰窟，“后果自负。现在，带着你的人，滚蛋。别妨碍老子喝粥。”
“是是是！吕少！马上办！马上办！”王主管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连滚带爬地招呼着法务，几乎是逃命般冲出了粥铺，连句狠话都不敢留。至于什么违约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小的粥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台上粥锅“咕嘟咕嘟”的微弱声响，以及徐芳劫后余生、压抑的啜泣声。
吕宋一像是赶走了几只苍蝇，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看呆了的赵磊说：“愣着干嘛？粥呢？再不来饿死了。”
赵磊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吆喝：“老板！粥！快！要大碗的！”
吴念看着王主管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个坐在角落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灰尘般的吕宋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危机解除了，表姨的店保住了，没有背上那可怕的债务。这本该是巨大的喜悦和轻松。
然而，吕宋一的出现和他那轻描淡写却又雷霆万钧的干预，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心想着也许就是有钱人偶然的发善心，毫不在意的见义勇为吧，对她们是天大的事，在他们有钱人眼里，只需要说几句话。
对表姨低声安抚了几句，然后转向林远和他的同学，郑重地道谢。林远看着吕宋一的方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吴念的肩膀：“没事就好。我们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林远他们离开后，粥铺里只剩下徐芳、吴念，以及角落里的吕宋一、林白、赵磊。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