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每个月,陈静都会带着陈逸,提上些时令水果或精致的点心,去拜访住在部队大院的爷爷。
刘颂见到姐弟俩,总是格外高兴。
这位戎马半生、性格刚毅的老军人,在陈静和陈逸面前,却总会流露出难得的慈爱和关心。
他会仔细询问他们的学习进度、考试成绩,关心他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生怕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受了什么委屈。
“静静,小逸,要不……还是搬来大院住吧?”
刘颂不止一次地提议,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和期盼
“这里条件总归好些,也安全,我也能照顾到你们。”
陈静总是亲昵地挽住老人的胳膊,语气乖巧却坚定。
“爷爷,我们知道您最疼我们了。但我们五个人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热闹,离学校也近,平时讨论学习都特别方便。您就放心吧,我们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几次真诚的邀请被婉拒后,刘颂也不再坚持,反而转换了角色,成了他们小四合院的常客。
有时是周末搞个“突然袭击”,带着好吃的来看看孩子们是不是真的安好。
有时是得了什么特供的糕点、好茶,或是部队发的新鲜瓜果,便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送来。
后来,他甚至还在陈静他们的小院里认领了一小块地,种上了月季、菊花,时常过来浇水、施肥、修剪,把这小院当成了他在军营之外的另一处寄托。
七十年代末,国门初开,涉外事务逐渐增多,而高水平的外语人才却极度匮乏。
陈静在学业上的出色表现,尤其是她那口流利地道、用词精准、语调自然,远超当时普遍教学水平的英语能力,引起了系里乃至学校的注意。
很快,她不再仅仅是一名普通学生。
学校乃至一些部委组织的重要外事活动、技术引进洽谈、外国专家讲座,需要可靠的英语翻译时,常常会想到让陈静参加。
由此,陈静开始频繁地协助一些涉外单位、正在进行技术引进的工厂做翻译工作。
她不仅承担重要的口语翻译,有时也承接一些紧急的技术资料、合同文件的笔译工作。
获得的报酬按照当时的标准来看相当可观,但这并非最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经历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窗口,让她得以站在时代前沿,直观地感受中外交流的脉搏,并积累了最初宝贵的人脉资源。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八零年的秋天。
京都的街头,色彩悄然变得丰富起来。
年轻人们的衣着不再是单调的蓝、绿、灰、国防绿,偶尔能看到色彩鲜艳的连衣裙、时髦的喇叭裤,甚至有个别胆大的穿起了西装。
但最显着的变化,或许藏匿在那些弯弯曲曲的胡同深处——街边巷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个体经营的小餐馆。
这些餐馆大多没有醒目的招牌,往往就是利用自家临街的住房改造,或是在院墙边搭个简易棚子,靠的是熟客口耳相传和实实在在的家常味道。
陈静成了探索这些“隐藏”小馆的积极分子。
她常拉着欧阳雨桐、周刚他们,在课后或周末去“探店”,美其名曰“深入社会生活,体察时代脉搏”。
这天,陈静刚完成一笔报酬不错的笔译任务,兴致勃勃地宣布:“今天发了一笔小财,咱们下馆子打牙祭去!我请客!”
一行人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说笑着穿行在秋意渐浓、落叶遍地的胡同里。
七拐八绕之后,陈静在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旧木门前利落地停下,熟门熟路地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看清是陈静,脸上露出笑容,这才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他们进去。
屋内空间狭小,仅能摆下三四张方桌,却已经坐满了食客,人声嘈杂。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在铁锅里热烈翻炒后特有的香气、蒸腾的油烟味以及一种热闹的、充满生命力的烟火气。
“老板,今天有什么新鲜的货色?”陈静显然是熟客,一边找位置坐下,一边扬声问道,语气熟稔。
系着围裙,额头上冒着细汗,笑容憨厚的中年老板赶紧迎上来,带着点秘辛分享的意味说。
“陈同学来了?巧了!今儿早市有刚送到的渤海带鱼,挺新鲜!还有自家卤的豆腐,豆香味足。小油菜是早上刚从自留地里摘的,水灵着呢!”
“成!带鱼红烧,卤豆腐热一下,清炒个小油菜,有鸡蛋的话再来个葱花炒蛋!主食米饭!”
陈静麻利地点了菜,这种小馆没有菜单,吃的就是老板当天的采购手艺和家常风味。
欧阳雨桐好奇地环顾四周,小声对陈静说:“静静,现在这样的小馆子好像越来越多了?上周我跟同学去南城,也发现一家,专卖打卤面,手擀的面条,浇头特别香,生意可好了!”
李建军夹起一大块酱汁浓郁、色泽红亮的红烧带鱼,满足地咂咂嘴。
“香!真香!比学校食堂的大锅饭和外面大饭店的菜都香,就是这地方忒难找,吃个饭跟搞‘地下工作’接头似的,哈哈!”
周刚推了推眼镜,带着他惯有的分析口吻说:“这说明上层政策确实在松动,老百姓有改善生活的需求,有人有手艺、愿意吃苦,我看,这事情最终应该会慢慢放开。”
陈静吃着热乎乎、充满家常味道的饭菜,看着伙伴们轻松满足的笑脸,心中感慨万千。
这些在计划经济的缝隙中破土而出的个体经济萌芽,虽然稚嫩、弱小,但它们身上迸发出的那种顽强、那种对美好生活的直接追求,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知道,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机遇,也正孕育在这日新月异、每一天都在悄然改变的市井烟火之中。
九月下旬的京都,秋意渐浓,阳光透过已染上浅淡金黄的梧桐叶隙,在清北大学经济管理系教学楼的走廊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