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听着掌柜的话,喉间动了动,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他抬眼望向柜台后那盏暖黄的琉璃灯,轻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沙哑:
“掌柜的,劳烦取三壶陈年的烈酒,再给我一间最高层的客房。”
猫妖掌柜愣了愣,随即温和地应道:
“客官稍等,顶层只剩一间朝东的房,视野敞亮,我这就去给您取酒。”
说罢,他转身从柜台后的酒架上取下三只陶壶。
——壶身刻着浅淡云纹,还沾着经年的酒气。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铜钥匙,轻轻搁在柜台上。
凌尘未等掌柜报出价钱,便抬手抚过腰间的储物戒。
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灵力,戒面瞬间闪过一道莹润的青光,十枚极品灵石便整齐地落在了柜台之上。
灵石通体澄澈,内里似有流光婉转,即便在暖灯之下,也透着令人心惊的精纯灵气,远超寻常客栈食宿的百倍之价。
猫妖掌柜的瞳孔骤然一缩,连忙伸手去推:
“客官,这、这太多了!
极品灵石太过珍贵,一间客房配三壶酒,撑死也用不了一枚啊!”
他经营客栈多年,见过不少妖族与魔族,却极少见到有人用极品灵石付账,更别提一出手就是十枚。
“不多。”凌尘按住他的手,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余下的,算是我预付的定金,往后几日我会常来。
也算是……谢掌柜在这烬都里,守住了这么一方干净地。”
说罢,他不再多言,拿起铜钥匙与陶壶,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木质楼梯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与楼下小妖们细语交谈的声音交织,竟奇异地冲淡了几分他身上的沉郁。
顶层朝东的房间果然敞亮,窗棂敞开着,风裹挟着一丝微弱暖意吹进来。
凌尘将陶壶放在窗边的桌案上,走到窗前驻足。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见大半个烬都的景象。
凌尘就这般靠着窗框,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那仿若修罗场般的烬都。
手中的陶壶随着他微微晃动的身体轻轻摇晃,酒液在壶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远处那破损不堪的城墙,宛如一道巨大的伤口横亘在城市边缘。
几只妖物在墙砖上殊死搏斗,它们的嘶吼声穿透暮色,尖锐而凄厉。
污血顺着墙砖的裂缝蜿蜒而下,像是大地流淌的悲伤,为这灰暗的世界又添一抹沉重的色彩。
每一滴落下的污血,都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残酷的生死较量。
而这,不过是烬城无数杀戮中的冰山一角。
近处的街巷里,妖兵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匆匆走过,他们手中提着的刀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殷红的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他们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仿佛要将这充满罪恶的土地踏得更深、更碎。
这些妖兵,是烬都恶的执行者。
他们的存在,让这座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恐惧与绝望。
凌尘又灌下一大口烈酒,那浓烈的辛辣感顺着喉咙直抵胃部,可心中的滞闷却丝毫未减。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眼前的世界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可那些血腥的场景却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壶身的纹路,思绪却飘得很远。
楼下客栈里那片刻的安宁,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而虚幻。
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在看到窗外满目疮痍的瞬间,便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无力感层层包裹。
凌尘指尖扣着粗陶酒壶的双耳,腕间发力便将整壶烈酒倾入口中。
酒液奔涌而下,浸湿了他下颌的胡茬,喉结滚动间,第一壶酒已见了底。
“砰”的一声闷响,空壶被重重砸在缺了角的木桌上,震得烛火猛地一颤,映得他眼底的红丝愈发清晰。
他微微眯眼,目光先在桌案上剩下的两壶酒上逡巡片刻。
——陶土壶身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是店家刚从柜台上取来的。
——随即缓缓移向窗外,那片正被夜色吞噬的烬城。
窗外的景象,早已不是“乱”字能概括,分明是一幅被血与火浸染的地狱图。
风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撞在窗棂上,带着厮杀声、哭嚎声一并钻进来:
远处的城墙下,三只青面獠牙的妖物正扭作一团。
墨绿色的血顺着它们扭曲的利爪滴落。
其中一只的獠牙深深嵌进同伴的脖颈,嘶吼声尖利得能划破耳膜,每一次撕扯都伴随着筋骨断裂的脆响;
近处的街巷里,妖兵们沉重的铁靴踏过满地尸骸。
“咯吱”的声响混着长刀滴血的“嗒嗒”声。
偶尔有几滴暗红的血珠溅在断壁残垣的裂缝里,像是给这座城刻下永不磨灭的罪印。
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妖,从尸堆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
可没等他挪步,妖兵的长刀便已刺穿了他的胸膛,麦饼落在地上,很快被涌出的鲜血浸成了黑红色。
凌尘望着这一切,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思绪先飘回了数年前的木灵城。
那座城虽比大唐皇城小上一圈,却也有着不输皇城的气派。
——三丈高的青灰色城墙绕城而建,风吹雨打多年,依旧坚不可摧。
城墙顶端的雉堞整齐排列,守城的兵士会在上面来回巡逻,腰间的铜铃随着脚步轻响,成了木灵城独有的韵律。
清晨天刚亮,南城门便会“吱呀”打开,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农夫陆续进城。
守城的兵士笑着和熟面孔打招呼,偶尔还会接过孩童递来的野果;
傍晚夕阳染金,城墙下的老酒馆里满是谈笑声。
节庆时城墙上挂起的红灯笼,夜里望去像一串燃烧的星子,裹着整座城的安稳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