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妖,您看是什么来历?”
凌尘的目光重新落回床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腹捏着窗棂木沿,连指节都微微泛白,木沿被攥得似要发烫。
他其实早有猜测,却还是想从斧神口中得到确认。
——毕竟斧神活过的岁月,远比他漫长。
斧神沉默了片刻,凌尘仿佛能感受到那道古老的意识正悄然散开,掠过床榻上的小妖,细细感应着什么。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斧神的声音里才染上一丝疑惑:
“怪了……我竟也看不出她的跟脚。”
话音顿了顿,斧神的语气郑重了些,褪去了方才的慵懒:
“不过能确定,她身上没有半分恶意。
灵韵干净得像张没被染过的白纸,连周遭的气息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你俩的相遇,或许就是‘缘分’二字能解释的。”
凌尘闻言,指尖的力道缓缓松开,指腹在被捏出浅痕的木沿上轻轻蹭了蹭,心里竟没有半分意外。
他早该想到的,斧神虽活了漫长岁月。
可他沉睡的那些光阴里,天地间的生灵不知已演化出多少新的模样、新的族群。
就像这烬都的街巷,斧神记忆里或许还是青石铺路、人声鼎沸的模样。
如今却早已被妖魔的爪痕刻满了沧桑,连空气里都飘着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转身离开窗边,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床榻边才停下。
俯身时,目光落在小妖熟睡的脸上,看着它鼻尖微微翕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才轻轻拂过它头顶柔软的绒毛。
——那触感像揉着一团晒干的棉絮,暖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脑海里反复琢磨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像藤蔓般缠得他心口发紧:
该不该带着它走?带着它,前路的凶险或许会多几分牵绊;
可若是丢下它,这小家伙在这妖魔横行的烬都,又能活多久?
他直起身,转头看向窗外,月光如水般淌下来,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映出淡淡的银辉,连草丛里萤火虫的光点都显得格外清晰。
指尖在身侧悄悄攥了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空气低声说道。
——那是在与斧神对话,语气却带着几分对自己的笃定:
“我在想,这小妖虽弱,连自保都难,却乖巧得很,从不添乱。
此次离开烬都回去,我想带着它一起。”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小妖身上,语气软了些:
“并非要让它长居仙神福地、沾染灵气。
只是想让它跟着我,先安稳地过段日子,不用再怕风吹雨打,不用再躲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妖魔。”
说罢,他低头仔细看着小妖。
只见它像是在梦中尝到了甜头,小嘴轻轻咂了咂。
藏在被褥里的小爪子还轻轻动了动,肉垫蹭过被褥,留下浅浅的印子,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凌尘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嘴角也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妖的脑袋。
指尖从它的耳尖滑到脊背,动作温柔得怕惊扰了它的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这么定了,带着它走吧。”
斧神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几分笑意,还有一丝了然:
“你既做了决定,想必是考虑周全了。
这小妖瞧着确实讨喜,身上的干净气息,倒也能涤荡几分前路的戾气,带着也好。”
凌尘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小妖身上,心里那点犹豫彻底消散,连胸腔里的气息都变得顺畅起来。
他知道,带着这只小妖,前路或许会多些琐碎。
——要为它寻吃食,要护它避开危险,要在夜里留意它会不会踢被子。
但更多的,定然是意想不到的温暖与牵挂。
——是清晨醒来时,它会蹭着他的手要摸头;
是平常时,它会乖乖趴在他的肩头,不吵不闹;
是疲惫时,看着它懵懂的模样,心里的倦意便会消散大半。
他俯身,轻轻将小妖往被褥里挪了挪,又掖了掖毯角,确保没有风会钻进去,才直起身,重新走回窗边。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失焦,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散。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大堂里,角斗场的前台狐妖正和猫妖掌柜相对而坐。
夜已深,大堂里只剩角落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光漫过八仙桌的边缘,在青砖地上投下两块交叠的影子。
狐妖支着肘,指尖拈着枚青玉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细密的缠枝纹,尾尖蜷在凳腿内侧,绒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眼尾的朱砂痣在灯影里晕开点暖红,目光落在对面猫妖脸上时。
带着点说不清的慵懒,像午后晒够了太阳的猫,连睫毛垂下的弧度都透着松弛。
猫妖则正襟危坐,却掩不住尾巴在凳下的小动作。
——蓬松的尾巴尖绕着自己的脚踝转了两圈,又悄悄伸出去,试探着碰了碰狐妖的裙角,像片羽毛落上去,随即又飞快收回来,仿佛只是风动。
他琥珀色的瞳仁映着灯花,亮得惊人,落在狐妖转着茶杯的手指上,连胡须都跟着微微抖了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两人没说一句话,可空气里的沉默却一点不滞涩。
狐妖转茶杯的动作慢了,忽然偏过头,看着猫妖被灯照得发亮的耳尖,噗嗤笑出了声,声音轻得像落雪:
“你尾巴尖都快翘到房梁上了。”
猫妖猛地低头,果然见自己的尾巴不知何时竖了起来,毛都炸开半寸,活像根蓬松的鸡毛掸子。
他耳尖腾地红透,连脖颈都泛了点粉,慌忙抬手拢了拢衣襟,假装咳嗽两声,闷声道:
“你的茶凉了。”
说着便拎起桌边的锡茶壶,壶嘴倾斜时。
热水撞上杯底发出叮的轻响,白雾腾起来,模糊了他眼底的笑意,却让他递过去的手,不经意间擦过了狐妖的指尖。
狐妖指尖微痒,抬眼时撞进猫妖来不及移开的目光里。
两人都顿了顿,随即又都低笑起来,笑声混在灯花噼啪的爆响里。
轻得像春夜里的风,却把满室的寂静,都吹得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