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破庙里住着个瞎眼婆婆。”
鼠妖闻言,又在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旁边还画了个圆圆的碗。
“她心善得很,每天辰时都会在庙门口给像你们这样的小妖精分稀粥。
你们到时候捧着空碗过去就行,她听见你们的声音,肯定会多给一勺的。”
它顿了顿,又在地上划了道弯弯的波浪线,指着巷子北边的方向。
“对了,那条排水沟渠千万别靠近!里面藏着好几只水蛭精,专吸咱们小妖的精气。
上次有只小麻雀精不小心掉进去,差点丢了性命。
要绕着走,从南边的石板桥过,桥面虽然缺了个角。
但每天卯时太阳一出来,桥面就会晒干,不容易打滑。
还有啊,戌时一到就得赶紧躲起来。
最好去城北那座废弃的戏台底下,那儿的梁木结实,既能挡风雨。
又能避开夜游的猛禽精怪,记住这些,就能在城里好好活下去啦。”
两只兔妖抱着温热的麦饼,眼眶微微泛红,连连点头:
“记住了!谢谢你呀,小哥哥!”
鼠妖抖了抖沾了灰的毛发,摆了摆爪子,笑着道:
“不客气,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歇着吧,别在巷子里待太久。”
说罢,它才转过身,迈着小碎步小跑着追上凌尘,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又忐忑的试探:
“浅尘先生,刚才我跟那两只小兔子说的话,讲得好不好呀?”
它知道,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凌尘眼里,这既是分享善意,也是一场无声的应答。
凌尘始终没有回头,目光却悄悄跟着鼠妖的身影转了半圈,将它对兔妖的温和、叮嘱时的认真都看在眼里。
在鼠妖的脚步声靠近时,他悄悄将按在腰间斧柄上的手移开,指尖那抹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也像退潮般渐渐褪去。
角斗场的厮杀早已教会他,真正的利刃从不是锋芒毕露的钢刀。
而是藏在暗处、知进退、明取舍的分寸,是能在血污里守住本心的通透。
——显然,身后这只小兽,恰好契合了他对跟随者的所有期待。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弧度浅得如同水面上的涟漪,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
“嗯,讲得很好。”
风卷起他的衣袂,将这声回应送向巷尾,与残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竟添了几分暖意。
两人继续前行,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埃,在空中旋了个轻缓的圈,又悄然落回脚边。
凌尘垂眸盯着地面交错的裂纹,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袖中摩挲紫金令牌的指尖也放缓了力道。
——经过方才的试探,他心中的审慎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这段同行的笃定。
身后传来“嗒嗒”的轻响,鼠妖迈着小碎步紧跟,毛茸茸的爪子踏在石板上。
节奏里的恭谨未减,却多了几分自在,连呼吸都比之前舒展了些。
它想起在角斗场休息室里,凌尘问出“要不要跟着我”时,自己那副紧张模样:
垂着脑袋,耳朵微微耷拉,尾巴尖卷成小圈,爪子抠着衣角,可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位先生要的从不是摇尾乞怜的跟班。
而是能与他并肩、守得住本心的同伴。
如今看来,自己的揣摩没出错。
凌尘的脚步在巷口的石阶前顿住,鞋尖轻轻踢了踢一块松动的青石子。
石子顺着石阶滚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在空荡的巷口荡出细碎的回音。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刚才在巷子里故意放慢的脚步、看似无意的停留。
本就是给鼠妖的试炼,而这只小兽,交出了满分的答卷。
风卷着残阳的余晖掠过巷口,金色的光落在凌尘的玄色衣袍上。
给暗沉的布料镀上一层暖边,也将两人的影子再次拉长,交叠着铺在石阶上。
鼠妖小跑着追上,停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尾巴温顺地贴在腿侧,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于开口询问去向,只是安静地站着。
它微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映着凌尘的背影,眸底藏着几分了然的光亮。
——这场始于角斗场的无声较量,它接得住,也应付得了。
凌尘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鼠妖沾了尘土的鼻尖上,又扫过它因小跑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喉间轻轻滚了滚,声音里带着点此前未有过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走吧。”
这声“走”,不再是简单的前行指令,更像是对同行伙伴的认可与接纳。
“是,浅尘先生。”
鼠妖的应答比以往更沉稳些,没有了此前的拘谨。
小爪子踏在石板上的节奏,也多了几分笃定,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放轻脚步。
反而与凌尘的步伐渐渐同步,真正有了并肩而行的模样。
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默契早已在无声的试探里悄然生成。
一个懂得筛选心性,一个懂得揣摩分寸。
这场始于角斗场的同行,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落了实,朝着未知的前路,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残阳的最后一缕光正顺着巷口往回收,凌尘的脚步忽然加快了几分,玄色衣袍扫过青石板,带起的风声比先前急了些。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走了不过三四步,便停在一方斑驳的石门前,侧过身来。
巷风卷着他衣袍上的铁锈味掠过鼠妖鼻尖,小家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朵却竖得更直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凌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巷子里,尾音被风揉得软了些,少了几分先前的冷硬。
鼠妖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前爪在身前局促地蹭了蹭,连尾巴都紧紧夹在了腿间。
它往前小挪半步,深深鞠了一躬,头顶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惯有的恭谨:
“回浅尘先生,您……您可以称呼小的为小克。”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像是怕这微不足道的名字惊扰了对方。
说完,它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着,耳朵尖微微颤抖,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谁正经问过它的名字。
在角斗场里,它只是“喂”、“那只老鼠”,或是干脆被无视的影子。
凌尘看着它卑微的模样,目光在它灰扑扑的毛发上停留了片刻,喉间“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又恢复了先前的沉稳。
只是衣袍摆动的幅度,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
“小克。”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舌尖上碾过,随即融入风里。
鼠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尾巴尖不自觉地翘了翘,又慌忙按捺下去。它小跑着跟上。
这次的脚步里,多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原来,自己是有名字的,而且,这位强者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