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整,凌尘指尖在膝头碾过残留的尘土,骨节微微发力,将倦意与杂念一并压下。
他起身时,靴底在石板上碾出细碎的摩擦声,目光已锁定远处那座蒸腾着血腥气的角斗场。
——第四组的厮杀尚未落幕,那些在公告牌上排列的陌生名字,背后藏着的是足以致命的实力,他必须亲眼看透每一寸破绽。
这是死斗场的铁律,半点侥幸,都可能让自己成为下一堆被清扫的血污。
再次踏入角斗场时,报幕铜钟的余韵刚在穹顶撞散,看台上的喧嚣便如涨潮般扑来,酒气、汗臭与若有似无的血腥混在一起,钻进鼻腔。
他刻意绕开前排狂热的观众,在后排角落的石椅坐下,石面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进来,稍稍平复了躁动的心跳。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短刃的云纹,指腹碾过刃口隐现的寒光,目光却已如鹰隼般落在场中。
此时几名赤裸上身的仆从正提着扫帚匆匆清扫,暗红的血渍混着黄沙被拢成小堆。
扫帚齿划过地面时,“沙沙”声里裹着细碎的骨渣,连扬起的尘土都透着浓重的腥气,黏在皮肤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
“只剩最后一场了。”
邻座的独眼妖魔咂着嘴,断了两指的右手重重敲着石栏杆,指节上的老茧与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扎眼,语气里满是惋惜。
“刚才那几场实在没意思,都是些花架子互啄,听说最后这场有剑魔亚力克出场,才算有点看头。”
凌尘眼皮未抬,只是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指尖摩挲短刃的速度却悄然加快。
他眯起眼,目光越过场中忙碌的仆从,落在东西两侧紧闭的石门上。
西侧的门楣本是青灰色的岩石,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紫色的藤蔓,藤蔓上细小的倒刺泛着幽光,正随着场内流动的气流轻轻蠕动,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不多时,裁判粗哑的嗓音穿透喧嚣,紧接着,一面铜锣“哐当”一声砸在石地上,震得尘土簌簌落下。
东侧石门缓缓升起,厚重的石轴发出“嘎吱”的闷响,一道纤细的身影先探了出来。
是青芸,她身着水绿纱裙,裙摆扫过地面时,裙角绣着的水纹仿佛活了过来,竟带起细碎的水花,水珠落地即散,仿佛她足尖始终踏在流动的溪上。
九条雪白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曳,尾尖泛着点绯红,与她眼角晕开的胭脂相映成趣。
可那摇曳的弧度里,没有半分娇憨,只有暗藏的警惕。
她走得极缓,每一步都像踩在易碎的花瓣上,裙摆轻扫过染血的沙土,却未沾半点污秽。
可那双狐狸眼扫过场中时,眼尾的媚色瞬间褪去,只剩淬了冰的冷。
当她抬手拂过鬓角的碎发,指尖掠过耳廓的瞬间,掌心忽而凝出团莹白的水汽,水汽在指缝间流转成珠;
下一秒,水汽又化作簇跳动的火苗,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指尖,却未烧损半分衣袖。
水火在她指尖流转自如,美得妖异,也险得致命。
——正如死斗场里的传闻,她是温柔如水的狐妖,亦是炽烈如火的杀手。
西侧的石门后,没有石轴转动的声响,只有一片浓稠的阴影先于身影蔓延开来,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沿着地面迅速染黑了半片场地。
亚力克的身形刚探出半个,看台上的喧嚣便陡然静了半分,连最狂热的赌徒都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筹码。
他近四米高的身躯如千年铁塔般伫立,黑红色战甲紧贴着肌肉线条。
甲胄上的纹路流淌着暗紫色光芒,仿佛有新鲜的血在其中缓缓蠕动,顺着甲缝往下滴落,在地面砸出深色的印记。
肩甲与肘甲的尖刺泛着寒芒,随着他呼吸的起伏轻轻颤动。
腰间破碎的黑披风被场内的风掀起,猎猎作响,边缘的破口处还挂着干涸的血痂,像一面饱经战火的残旗。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被一副狰狞的恶鬼面具完全覆盖。
面具眼窝处挖开两道缝隙,里面不是常人的眼眸,而是两簇燃烧的猩红火焰。
那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灼烧般凝滞了几分。
前排有个年幼的小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被身旁的同伴捂住了嘴。
他头上的恶魔双角弯曲如钩,尖端闪着幽光,长长的黑色鬃毛从面具两侧垂下,混着些许暗红的血痂。
随风飘动时,带着股屠戮生灵的凶戾,连场边的藤蔓都下意识蜷缩了几分。
他手中的长剑更是诡异。
——剑身宽阔如盾,比寻常武士的腰还粗,上面布满了扭曲的黑色符文。
符文间流淌着粘稠的黑光,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嘶吼。
仔细听,还能听到细碎的呜咽声。
剑刃划过地面时,不是金属摩擦的脆响。
而是“嘶嘶”的贪婪声,像是有生命般在渴求着新鲜的血液。
所过之处,沙土都被染成了深黑色。
“开始!”
裁判的嘶吼刚落,青芸已率先出手。
她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
同时指尖水汽暴涨,“唰”地化作五道锋利的水箭,箭尖泛着寒芒,直直射向亚力克的面门。
裙摆扬起的瞬间,无数火星从纱间窜出。
火星在半空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火网。
水火交织,橙红与莹白的光芒在空气中炸开。
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杀机四伏。
亚力克却动也未动,仿佛脚下生了根,连眼窝中的猩红火焰都未曾晃动半分。
直到水箭与火网距他不足丈许,他才缓缓抬起长剑,动作慢得像在欣赏猎物的挣扎。
“嗡——”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身的符文瞬间亮起。
周身的黑暗能量如火焰般爆发,形成一道厚实的黑色护罩,护罩上翻涌着细碎的黑影,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
水箭撞在护罩上,瞬间蒸腾成白雾,白雾刚升起便被黑暗吞噬;
火网被护罩弹开,散落成漫天星火,落在地上熄灭时,连半点焦痕都未曾留下。
——他竟未伤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