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没料到，贾张氏竟有这等演戏天赋。
后勤处楼内，贾张氏一把抓住李新年的手，眼泪鼻涕直往他衣服上蹭。
李新年强忍着恶心与不适，在众目睽睽下也不好甩开手，只能柔声安慰：“这位同志，别哭了，再大的委屈，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领导，是真的吗？我要举报的也是轧钢厂的领导，你们不会包庇他吧？”
贾张氏没直接说要举报谁，反而先反问李新年。
“这怎么可能？现在可是新社会，不是那黑暗的旧时代。
无论谁犯错犯法，我们都一定会严厉追查，绝不姑息包庇。”
李新年环顾四周，神情严肃地开口。
他在寻找刘海中的踪影。
贾张氏出现得太过凑巧——早上刚点拨过刘海中，还不到中午，就有人来举报喊冤。
虽然不确定是否与刘海中有关，但时机实在太巧。
没看到刘海中的人影，李新年的心情既似失落，又似松了一口气。
“我要举报林建国，他是你们轧钢厂治安科的科长。
我举报他强行占了我儿媳妇的便宜。”
贾张氏终于把刘海中教她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刘海中原本要她举报的是林建国与秦淮如乱搞男女关系，可没说是林建国对秦淮如用了强。
“你说什么？”
李新年难以置信地望向贾张氏，他没想到对方真是来举报林建国的。
此时，李新年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刘海中的影子。
他只是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李新年原本的打算是，既然没有苦主，那就制造一个苦主，再写封举报信，把声势造起来。
就算林建国是清白的，也能让他惹上一身腥，至少给他添点堵。
至于能不能把林建国整下去，李新年并不抱太大希望。
光靠一封不实的举报信就想扳倒一位副科级干部？那以后谁还敢当干部？
“这手段也太糙了。”
李新年觉得自己信错了人，刘海中根本办不成事。
可现在，被贾张氏拽着的他，已经骑虎难下。
只能希望贾张氏说出些有用的信息，若漏洞百出，这就成了一场笑话。
甚至可能被人说成是他李新年自导自演的闹剧，那将成为他职业生涯中抹不掉的污点。
毕竟，没人愿意和一个靠编故事抹黑他人的人共事。
哪怕是做他的下属，也没人愿意。
这种手段，实在太过下作。
“这位妇女同志，你先放开我，我们到办公室慢慢说。
我会把你说的都记下来，只要属实，一定从严处理。”
“违背妇女意愿，性质非常恶劣。”
李新年只好建议贾张氏去他办公室详谈。
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补漏，争取把这件事处理得圆满些。
谁知贾张氏像是入了戏，根本不听劝，反而大声哭喊：“领导，您要为我做主啊，为我伸冤啊！我不去办公室，就在这儿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建国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贾张氏说到伤心委屈之处，竟真的大声痛哭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干嚎着勉强挤出几滴眼泪。
李新年心中哀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贾张氏不肯去办公室，李新年也不能强行拉她过去，只好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摆出和气的态度，温声说道：“这位女同志，别哭了，你慢慢说，就在这里说，大家都能听见，都会为你做主的。”
贾张氏终于止住哭声，随后大声编造起林建国醉酒后在贾家对秦淮如施暴的事。
或许是因为她描述得太过生动，一部分围观者仿佛身临其境，听得面红耳赤。
有些女同志甚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种人，就该枪毙！”
“没错，太过分了，还是在别人家里，当着婆婆和孩子的面。”
一时间，群情激愤。
李新年却很冷静，他心知这件事很可能是假的。
现在场面闹得越大，后续处理起来就越麻烦。
“小丁，你快去把杨厂长请来，这事太大了，我处理不了。”
李新年打起了退堂鼓，急于把自己撇清关系。
他已经放弃了将此事化解的打算。
围观的人没察觉，但李新年已经看出来了，贾张氏根本是个疯婆子——哪有婆婆在目睹儿媳 ** 时，还能像看戏一样把每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贾张氏这不是在告状，简直是在说书。
如今李新年只能及时止损。
如果再让贾张氏继续编下去，他自己也越陷越深，说不定真会被拖下水。
到时候，林建国可能毫发无伤，反而博得众人同情，而李新年自己，恐怕真要变成过街老鼠，在轧钢厂待不下去了。
贾张氏此时正说到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李新年的态度变化，还以为是自己的举报起了作用，惊动了更大的领导。
尤其在场一些女同志一声声的声援，更让贾张氏觉得充满力量。
她把所有听到过、能想到的坏词，都往林建国身上堆，竭力把他塑造成当代黄世仁，一个无恶不作、一手遮天的恶霸。
一时间，整个后勤处只剩下贾张氏高亢的控诉声。
围观的人越多，贾张氏讲得越起劲。
她讲得绘声绘色，让人如临其境。
其实到了这时候，已经有人把贾张氏的举报当成一个疯婆子在讲荤段子的笑话来看。
除了几个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
明眼人都能察觉出端倪。
问题在于贾张氏说得太过详尽，还掺杂了大量个人臆想的内容。
一会儿描述桌上摆出何种姿态，一会儿又提及炕上脱了几件衣裳，种种讲述前后矛盾、难以串联。
既然这些关键情节都衔接不上，那么贾张氏举报的真实性就颇为可疑了。
在场众人之所以无人打断她，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毕竟这属于保卫处治安科的职责范畴，与后勤处并无关联。
虽然此前林建国曾带人找过李新年的麻烦，但李新年毕竟是后勤处新上任的主任。
打狗尚需看主人，林建国让李新年难堪，实际上也是治安科在打后勤处的脸面。
因此后勤处众人对林建国及治安科都心存芥蒂。
趁着职员小丁尚未将厂长杨爱国请来之际，眼见贾张氏的言语愈发混乱，李新年还试图稍作挽回。
贾张氏同志，您反映的情况我已了解。
不如您先回去，我立即安排人手展开调查？李新年打断了贾张氏的即兴发挥。
正说到兴头上的贾张氏被突然打断，顿时心生不满：这位领导同志，该不会是在糊弄我吧？想先把我哄走，好跟林建国串供？
说着她转头朝门外张望，想找刘海中确认。
她怀疑这个听她讲述半天的人，根本就不是刘海口中的那位大领导。
按她的理解，若真是与林建国不对付的大领导，听到举报林建国的消息，理应奉上热茶，笑容满面地听她把话说完。
哪有像李新年这样，三番两次打断她说话，不是让她去办公室细谈，就是让她回去等调查结果的。
贾张氏很想当面质问李新年是否与林建国有过节，这样就能确定他是不是刘海中推荐的那位领导了。
不过她还算保留了几分理智，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若真说出来，李新年怕是恨不得当场了结了她。
事实上，李新年此刻的心情也确实差不多，巴不得立刻结束这场闹剧。
李新年此刻万分懊悔，当初为何要心存侥幸，任由贾张氏这个疯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开河。
小秦，拿纸笔把这位同志说的都记下来。
小张，给这位同志搬个凳子，倒杯水，让她歇口气。
吩咐完这些，李新年又对贾张氏说道：这位同志，您反映的问题十分严重，我这就亲自去请厂长过来。
话音未落，不等贾张氏回应，李新年已快步远离她，径直朝办公楼门口走去。
走出后勤处的大门，李新年见贾张氏没有追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甩掉了那个疯婆子。
一抬头，他看见刘海中正在不远处转悠，低头数着蚂蚁。
李新年顿时火气上涌。
刘海中笑着迎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新年已经快步上前，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
这一脚李新年用了十足力气。
刘海中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完全懵了。
本以为会得到李新年的夸奖，谁想到反而挨了一脚。
刘海中想不明白，贾张氏在楼里的表现明明可圈可点，要不是怕暴露，他都想冲进去给她鼓掌。
“李处长，我做错什么了？”
刘海中委屈地问。
李新年一见他就来气，又上去补了两脚。
“做错什么？你就没做对过！”
“你就是个蠢货，什么都干不好。”
“自作聪明的家伙，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
连骂了好几句，李新年才觉得舒坦了些。
他赶紧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压低声音说：“快起来，跟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勤处，走向一个僻静的厂房后面。
刘海中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刘海中，找这个女人的主意是你出的？”
李新年再次确认。
刘海中连忙点头：“李处长，我这是听了您的点拨，回去就想出这个主意。
这女人是秦淮如的婆婆，我想着苦主是她婆婆，更有说服力。”
到现在，他还指望能在李新年面前邀功，完全没搞懂自己为什么挨打挨骂。
“你就是头猪。”
李新年又骂了一句，接着问：“一会儿杨厂长要过来，这女人肯定会露馅。
你没跟她提过我的事吧？”
李新年紧紧盯着刘海中，要是他走漏了风声，李新年真会动了灭口的心思。
刘海中被他看得发毛，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没有，我怎么可能在她面前提到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