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外围，一片人迹罕至的白桦林。
时值深秋，林间地上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已显稀疏的枝桠，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枯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杨昭一身月白色的锦缎常服，外罩一件玄青色暗纹斗篷，并未携带任何显眼的仪仗，只带了两个同样身着便服、气息内敛的亲卫，在林中缓步而行。他此行是例行视察山寨外围的几处新设立的暗哨和预警机关，顺便也让自己从繁杂的政务与军务中暂时抽身，透一口气。
作为大隋太子兼“风影司”之主，他如今能这般随意行走的机会并不多。山林寂静，偶有鸟鸣，让他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杨昭驻足，观察一株形态奇特的古松时，侧前方的灌木丛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压抑又带着几分狠厉的大吼：
“呔！那小白脸！站住！”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魁梧、衣衫褴褛的身影如同猛虎出柙般从灌木后扑了出来，拦在了路前。
正是程咬金。
他手里紧握着一把明显是农家砍柴用的破旧柴刀，刀刃上甚至还沾着些泥土和草根。几日未曾好好进食，让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因为饥饿和 desperation（绝望中的孤注一掷）而布满了血丝，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住杨昭。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杨昭那一身看似简单、实则用料极其讲究的衣袍，尤其是那件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暗纹的斗篷，以及腰间悬挂的一块质地上乘、毫无杂色的玉佩。再加上杨昭那虽然年轻，却因久居上位而自然流露的从容气度，以及过于俊朗、不似常在山野行走的容貌……
“肥羊！绝对是头迷路了的大肥羊！”程咬金心中瞬间下了判断。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昨天那只半生不熟的兔子早已消化殆尽，此刻看到这般衣着光鲜、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哪里还按捺得住？什么“一阵风”，什么从长计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下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
他强自压下因为虚弱而产生的一丝眩晕，将柴刀横在胸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有威慑力：“兀那小子！识相的，把身上的钱财、值钱的东西都给你程爷爷交出来！爷爷心情好，或可饶你一条小命！”
他故意说得凶狠，但中气终究有些不足，声音带着点沙哑。
杨昭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他身后的两名亲卫眼神一厉，手已按上了腰间隐藏的短刃，只需杨昭一个眼神，他们便能瞬间将这不知死活的莽汉拿下。
但杨昭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打量着眼前这拦路的大汉。身材魁梧，骨架极大，看得出是天生的猛将胚子，只是此刻面色饥馑，脚步虚浮，显然是多日未曾饱食。那挥舞柴刀的动作看似凶猛，实则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哦？”杨昭唇角微勾，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慌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此皇家苑囿之侧，你也敢拦路抢劫？”
他这话半真半假，终南山范围广大，此处虽非皇家禁苑核心，但也毗邻其区，寻常盗匪的确不敢在此轻易活动。
程咬金被他说得心头一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把柴刀又往前递了递，恶声道：“少他娘的废话！什么皇家不皇家，爷爷饿极了，皇帝老儿来了也照抢不误！快拿钱来！”
他见杨昭如此镇定，心里反而更没底了，只想赶紧抢了钱跑路。
杨昭却好似没看到那近在咫尺的柴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目光落在程咬金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腕上，淡淡问道：“看你身手，不像寻常庄稼把式。为何沦落至此，要做这剪径的勾当？”
程咬金被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关你屁事！俺老程行事，何须向你解释！看刀！”
他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也懒得再跟这“啰哩啰嗦”的小白脸废话，生怕迟则生变。当下不再犹豫，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吼叫，大概是模仿某种战场上的呐喊，实则不成调子，抡起那柄破柴刀，也谈不上什么招式，就这么凭借着蛮力，朝着杨昭的肩膀斜劈下来！
这一下若是劈实了，以程咬金的力气，即便用的是柴刀，也足以让人骨断筋折。
“殿下！”身后两名亲卫低呼，就要上前。
然而，杨昭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面对这看似凶猛、实则破绽百出的劈砍，杨昭脚下步伐不动，只是上半身极其细微地向后一仰，同时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硬接，而是精准地搭在了程咬金握刀的手腕之上。
程咬金只觉得手腕一麻，仿佛被铁箍箍住，一股巧劲传来，他那势大力沉的下劈之势竟被带得一偏，柴刀擦着杨昭的衣角掠过，砍在了空处。
“咦？”程咬金一招落空，又惊又怒，还想变招。
但杨昭根本不给他机会。搭在他手腕上的左手顺势向下一压、一拧，程咬金顿觉半身酸麻，身不由己地向前一个趔趄。与此同时，杨昭的右腿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勾住了程咬金支撑身体的前脚踝。
一拉，一绊。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落叶。
程咬金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截被砍倒的木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手中的柴刀也脱手飞出，掉落在几步之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程咬金暴起发难，到他被摔倒在地，不过两三息的功夫。
程咬金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和落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他居然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招就给放倒了？
这怎么可能？！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一只脚已经轻轻踩在了他的后腰上，力道不大，却恰好封住了他发力的关键点，让他如同被钉在地上的乌龟，徒劳地挥舞着手脚，却根本无法起身。
杨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林间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程咬金粗重而不甘的喘息声。
一场因误会而起的冲突，以一方绝对碾压的姿态，暂时画上了句号。而命运的齿轮，却因此而开始了新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