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是没察觉宜修的心思，只是多年夫妻，有些事不必说破。可太后此刻提起，显然是话里有话。
“皇额娘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很简单。”太后重新捻起佛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想给莞嫔封妃，可以。”
“但皇后是中宫，她的身子不能一直这么病恹恹的。”
“半月之内，让她的头疾痊愈，重新打理六宫事宜——她是皇后，这是她的本分。”
皇帝的指尖猛地收紧，他盯着太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太后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有佛珠在指间缓缓转动。
“半月……”他低声重复：
“太医说皇后的病是积年的沉疴，哪能说痊愈就痊愈？”
“太医说的，未必都对。”太后抬眼，目光与他对上：
“皇帝是天子，只要你想让她好，她自然就好得快。”
“你多去景仁宫坐坐，跟她说些宽心的话，让她知道，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谁也动不了，这就够了。”
“哀家也可与皇帝保证，皇后从前做过的糊涂事，以后绝对不会再有。”
这话说得直白，像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皇帝知道，太后这是在跟他做交易——
用皇后的“痊愈”，换莞嫔的封妃。
他沉默了许久，殿外的风停了，紫藤花穗垂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想起莞嫔在碎玉轩灯下读书的样子，素净的侧脸映着烛火，安静得像幅画；
又想起宜修在景仁宫病榻上的模样，不大好的脸色，眼底略明显的青黑，还有那句“皇上许久没来过了”。
“好。”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儿子答应您。半月之内，让皇后的头疾痊愈。”
太后的嘴角终于漾起一丝真切的笑意：“皇上是明白人。”
“皇后好了，后宫才能安稳，这时候再给莞嫔封妃，才显得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处。”
“还有乐贵人，身怀龙裔，嫔位也不是做不得。”
皇帝微微点头：“儿子明白了。”
太后顿了顿，补充道：“皇后痊愈后，让她安心打理宫务，过两个月，再下旨封莞嫔为妃，封乐贵人为嫔。这样的安排，皇上觉得妥当吗？”
两个月。
皇帝在心里盘算，不算长，却足够让皇后重新站稳脚跟，也足够让后宫的人看清风向。
他知道，这是太后能给的最大让步了。
没关系，他还有皇贵妃，世兰，会制衡皇后的。
“妥当。”他点头，端起桌上的龙井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带着些微的涩味：
“多谢皇额娘成全。”
“一家子人，说什么成全。”太后挥了挥手，语气又温和起来：
“哀家也是为了皇帝好，为了这大清的江山好。后宫安稳，皇上才能安心前朝的事。”
皇帝没再接话，只陪着太后说了些闲话，说起四阿哥的功课，说起清婉公主新练的字，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仿佛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博弈从未发生过。
临走时，太后让他带些新制的杏花酪给莞嫔：
“听说她近来睡得不好，这酥饼安神，让她尝尝。”
皇帝接过食盒，心里清楚，这是太后的示好，也是提醒——
交易已成，谁也不能反悔。
走出寿康宫，暮春的阳光有些刺眼，皇帝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紫藤花的香气漫在空气里，甜得有些发腻。
他知道，接下来的半月，景仁宫会成为他常去的地方，而碎玉轩的莞嫔，这个清风霁月的女子，还得再等两个月。
宫道上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低着头匆匆行礼，没人敢看他的脸色。
他握着那盒杏花酪，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薄冰上，看似平稳，底下却暗流涌动。
半月后皇后痊愈，两个月后莞嫔封妃。这个协议像颗石子，投进了他心中，荡开了层层涟漪。
而他这个天子，能做的，便是看着这涟漪一圈圈散开，直到抵达该去的地方。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英，打着旋儿往前飘，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皇帝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路还长，他得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傍晚雨丝斜斜织着，给景仁宫的琉璃瓦笼上一层薄润的光。
自皇帝那日从寿康宫出来，连着半月，几乎每日都要往景仁宫去坐一坐。
有时是傍晚，带着份刚誊好的诗集；
有时是午后，提着盒御膳房新做的点心，话不多，却足够让宫人们瞧出些风向——
景仁宫廊下的灯笼换了新的，阶前的青苔被仔细刮净，连守在门口的太监，腰杆都挺得比往日直。
这日清晨，雨刚歇，景仁宫的朱漆宫门“吱呀”一声敞开，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
江福海站在阶下，扬声对候着的宫女道：“去给各宫传旨，皇后娘娘身子大安，巳时整，六宫嫔妃来景仁宫请安。”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后宫——
碎玉轩里，莞嫔正对着铜镜理鬓发，闻言只是指尖顿了顿，让浣碧取了支素银簪子插上：
“皇后娘娘痊愈，原是该去道贺的。”
浣碧往镜中看了眼，轻声道：“小主，您说……这往后，翊坤宫那边会不会……”
“谨言。”莞嫔打断她，将一方绣兰草的帕子掖进袖中：
“到了景仁宫，闭紧嘴，多看着便是。”
翊坤宫里，皇贵妃刚给清婉公主梳好小辫，听周宁海回禀时，正用指尖拂去女儿发间的碎珠：
“知道了。让小厨房炖盅燕窝，等会儿带去给皇后。”
凌清婉背着书包从里间出来，见母亲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额娘，皇额娘好了，往后是不是要常去景仁宫？”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头：“过年过节该去的规矩，自然不能少，你且去上书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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