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致命指令的纸条灰烬,仿佛带着灼人的余温,烙印在乌雅贵人的心头。自那晚之后,她身上那种濒临崩溃的焦躁奇异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将一切都豁出去的、冰冷的决绝。她不再频繁检查门窗,不再对声响过度反应,甚至开始正常饮食,只是眼神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湖之下,涌动着孤注一掷的暗流。
开始异常细致地打理自己。对镜梳妆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一倍,每一根发丝都要梳理得纹丝不乱,旗装穿戴得一丝不苟,连袖口的褶皱都要反复抚平。这不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赴死前的最后整理。她甚至还拿出久未触碰的绣架,绣了几针,图案模糊,看不出是什么,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稳定心神的行为。
“灰隼”将这一切变化详尽报予舒兰。
“她是在积蓄力量,准备最后一搏。”舒兰听完,语气平淡,眼中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芒,“恐惧到了极致,便是无畏。她现在就是一把被上了膛的火铳,只等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娘娘,是否要提前……”
“不,”舒兰打断“灰隼”的话,斩钉截铁,“现在动她,前功尽弃。我们要的,不是她这一把枪,而是她枪口指向的目标,以及……握着她手指扣动扳机的那个人。”她顿了顿,吩咐道,“盯紧她的一切举动,尤其是她可能会准备的,用于‘置物’的那件‘东西’。朕与皇上要知道,她究竟打算把什么,放进那只石兽的口中。”
“嗻。”
养心殿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雍正、胤祥、隆科多,以及被秘密召入的张廷玉,正在做最后的推演。
巨大的紫禁城舆图铺展而开,祭坛区域被朱笔重重圈出。胤祥手持一根细杆,指向东南角石兽的位置。
“皇上,臣弟已亲自勘察过。石兽口内中空,入口狭小,仅容一拳深入,位置刁钻,正处于祭祀时百官跪拜区域的视觉死角,但若从祭坛侧后方的高阁望去,却能清晰看到石兽口部。”胤祥语气沉稳,“臣已挑选了二十名最精锐的粘杆处侍卫,皆擅长隐匿与擒拿。大典当日,他们会提前潜伏在石兽周边五丈内的隐蔽处,包括相邻殿宇的屋顶、假山石洞、以及地下早已废弃的排水暗道。只要有人靠近石兽,绝无逃脱可能。”
隆科多接口道:“京城九门及通往京郊的各条要道,臣已加派了十倍岗哨,均以‘演练’为名,许进不许出。钮祜禄氏那个荒废庄园,更是围得铁桶一般,连只可疑的飞鸟都休想进出。”
张廷玉则负责文的一手,他捋须道:“皇上,参与大典的宗室百官名单,臣已会同吏部、宗人府反复核对。其中与钮祜禄氏、乌雅氏有姻亲、故旧、或明显利益往来者,共计一十七人。臣已安排可靠御史及翰林,于大典当日,以‘礼仪指导’、‘记录典仪’等名义,就近观察此十七人动向。”
雍正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舆图和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很好。记住,朕要的不是阻拦,是人赃并获,是铁证如山!胤祥,石兽口那边是主战场,务必给朕拿下活口,朕要亲审!”
“臣弟领旨!”胤祥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隆科多,外围给朕守死了,绝不能放跑一个逆贼!”
“奴才遵旨!”
“张廷玉,前朝的稳定,就交给你了。大典流程,不能出任何岔子。”
“老臣必竭尽全力!”
众人领命而去,养心殿内只剩下雍正与刚刚进来的舒兰。
“都安排妥当了?”雍正问,虽极力维持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舒兰看得分明。
“皇上放心,万事俱备。”舒兰走到他身边,将一杯参茶递到他手中,“乌雅氏那边,已是箭在弦上。臣妾已让人盯死,她任何准备‘东西’的举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雍正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点微薄的暖意。“朕有时在想,这般步步为营,是否太过……”
“皇上,”舒兰轻声打断他,目光坚定,“这不是阴谋算计,这是扞卫江山社稷,保护黎民百姓。对这等包藏祸心、意图颠覆国本的逆贼,任何手段都不为过。是他们先将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雍正看着舒兰清亮而坚定的眼眸,心中那丝因帝王心术而产生的微妙动摇瞬间消散。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你说得对。是朕一时……心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帝王的冷酷与决断,“这龙椅,本就由白骨垒就。既然他们敢伸手,朕就敢剁了他们的爪子!”
帝后二人的手紧紧交握,力量在无声中传递。
与此同时,承乾宫内,乌雅贵人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妆台前。她从妆奁的最底层,取出一支看似普通的银簪。簪头是一朵精致的玉兰,花瓣层叠。她的手指在花心处某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轻轻一按,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玉兰花苞竟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中空的、比小指还细的一截空间。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油纸展开,里面是一小撮近乎无味的白色粉末。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撮粉末倒入中空的簪体内,再将玉兰花苞复原,轻轻旋紧。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冷汗涔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她将银簪重新插入发髻,对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东西”,准备好了。
她不知道,她所有的动作,包括那支精巧的机关簪,都已通过隐藏在承乾宫隐秘角落的“眼睛”,实时传递到了坤宁宫和养心殿。
“果然……是毒。”舒兰看着“灰隼”根据描述画出的簪子结构图,语气冰冷,“如此精巧的机关,绝非乌雅氏自己能弄到。‘明镜会’为了这次行动,当真是处心积虑。”
“能确认是何毒吗?”雍正问。
“暂时不能,但必然极其歹毒。恐怕是见血封喉,或者……能迅速挥发,造成大面积伤害的类型。”舒兰分析道,“她只需在辰时三刻,假装整理仪容,靠近石兽,将簪中毒粉弹入兽口即可。动作隐蔽,难以察觉。”
雍正眼中杀机毕露:“好!那就让朕看看,谁敢去取这‘夺命簪粉’!”
紫禁城内外,无形的战线已然分明。帝后一方,张网以待,静候猎物;而“明镜会”及其棋子,则如同扑火的飞蛾,正一步步走向那张精心编织的罗网。
先帝忌辰前夜,雷声渐息,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琉璃瓦,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最后的序曲。
各就各位,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