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的情况很糟糕。
也许应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这片占地庞大,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区,在末日后几乎沦为人间炼狱。
海量的感染者将整个温北牢牢占据,曾经最为繁华的经济发展地带,汇集了外省大批流动人口的贸易中心区,如今成了病毒最适合的培养皿。
人类遭遇了重创——
死亡、瘟疫、饥饿、恐惧,文明如沙塔般崩塌。
整个城市像被不可名状的恶意咀嚼过。
温北是被造物主随手揉皱的宣纸,每一道折痕里都渗出猩红的墨迹。
几个月的病毒肆虐,秩序被彻底摧毁,数十万生命葬身尸口。
漫天的腐烂腥臭,等不到的救援,还有全国沦陷的噩耗。
绝望充斥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温北的百姓终于在无数次的饥寒交迫、生死存亡中明白,要想在这末世活下去,一切希望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残存的人开始为了生计走出家门。
曾经朝九晚五的稳定生活已经成为历史,楼下不会再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大街上不会再有车流马龙的夜市,隔壁体育馆也不会再有巡回演出。
一切繁华都将成为过去。
现在的他们,只剩厮杀和挣扎。
尸潮虽未消失,但历经艰难,人类终于在城市的废墟中站住了脚跟。
建立了第一个幸存者根据地——
北城避难所。
地址位于温北原市政大楼处。
近千人的幸存者慢慢汇集在此,组成临时的队伍,清理了这栋大楼以及周边的区域,共同搭筑出新的人类家园。
母子二人就是从这逃出来的。
“阿姨...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出来,在避难所里不是更安全吗?”
桦晓青拿着湿巾抹了把脸,有些疑惑的看向妇女。
中年女人深深叹了口气,摸着男孩的脑袋眼眸低垂。
“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稍微稳定下来,避难所内原本团结一致对外的氛围就变味了。
先进组织的霸了官做,抱团欺负后进的。
有武器有枪的构成领导决策层,资源分配都由他们说了算。
她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吃不饱不说,还要从事所有繁重的体力活。
稍有怠慢就会被责骂,轻则挨饿,重则直接下驱客令。
美其名曰:破坏团结,不懂感恩。
她现在都还记得。
当初跟自己一起逃到避难所的小伙子,就因为顶撞了几句领导的姘头,质问她为什么可以不用从事生产,坐享其成,当场就被几人拿枪指着赶了出去.....
哀嚎声在避难所外响彻了半夜。
那晚,女人抱着孩子颤抖,用烧开的水就着烂菜叶充饥果腹。
她原以为自己老老实实的服从安排,至少可以在这个松散的结构中苟活下去。
可人类社会的险恶永远超出想象。
尤其是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集权制度更会滋养人心中的欲望。
底层的工作愈加严苛,可得到的资源却并没有任何改善,有的人活生生累死在烈日下,骨瘦如柴的尸体被拖走,空缺很快就被下一个人填补,只剩那群乌鸦仍在半空盘旋。
她们就像这永远筑不完的高墙,总有人为了一口汤喝而出卖身体。
大家都知道这是剥削,是压迫。
可,能怎么办呢.....
直到她九岁的儿子被一个禽兽点名要带走一晚,就用——
“三袋面包很多了,你别不识抬举,贱骨头。”
捂着自己流血的嘴角,女人终于明白。
人和动物,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就是更凶残,更狡诈,也更无情....
“我他妈跟你拼了!”
母爱让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仅剩的力量,看着被钢筋扎穿的头颅,她呆住了....
这是女人生平第一次杀人,为了自保,也为了反抗。
“大姐,你快跑吧,等他们发现了你们就完了。”
身旁的大哥比她更加着急,大家都清楚这帮人有多残忍,出去流浪难逃一死,可待在这更是尸骨无存。
宁芊沉默的开着车,悄无声息的叹息着。
她没有资格去评价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因为自己犯下的原罪更加残忍。
人类到底怎么了。
上千年的文明就像皇帝的新衣,当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一切美好就如泡影般破灭,只剩冷冰冰的赤裸现实。
“唉....”
桦晓青偷偷瞄了眼帘子缝隙里的那道背影,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跟着宁芊走,等着你们的....
只会是更加血腥和无助的未来。
她根本就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人性也许还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但绝对不属于我们。
胁迫你们上车,不过就是因为她要去温北找同伴,需要个向导罢了。
幸存者在她眼里只有利用价值,吃干抹净以后,宁芊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抛弃....
她忽然想到自己。
也许到达北城避难所的那一天,就是我桦晓青生命结束的时刻吧。
“要进城了,过来下。”
驾驶室传来毫无感情的语调。
妇女和桦晓青对视了一眼,后者努努嘴,示意她过去。
将怀里的睡去的男孩轻轻放在床上,女人拉开帘子,低垂着脑袋走向宁芊的位置。
车厢内的电力都是通过太阳能循环的,除了特殊需要平时都处于关闭状态,所以此刻过道显得有些昏暗。
女人停在座椅后的空档处,静静等着宁芊的下一句,她看着有些苍白的脖颈,心里没来由的发毛。
“给孩子。”
两袋花生味的能量棒,静静躺在伸出的掌心。
宁芊没有回头,等她拿走后继续抓着方向盘,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路边一闪而过的道路指引上,写着离温北3Km,大概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我要去那个北城避难所,你给指指路。”
女人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瞥见中控台上反光的金属枪身,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宁芊想到了什么,又侧着身子在座椅旁的储藏屉里摸索了下,掏出一瓶乌龙茶递给她。
“润润嗓子,配合点。”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身体的水分会加速流失,反应到症状上就是
——吨——吨
饮料顺着嘴角流向下巴,女人贪婪的喝着,不停发出享受的吞咽声。
她确实很久没喝过像样的东西了。
“谢谢你。”
这句话很真诚。
人在饥渴难耐的时候总会真诚。
“前面开过最后一个收费站,我们得绕路,后面的隧道坍塌了。”她指着不远处隐隐的建筑轮廓说道。
宁芊点了点头,带着墨镜的脸看不出表情。
看来把她抓走的决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