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是傍晚的序幕,荒草是深秋的罗裙。
宁芊,穿梭在这片血染的暖红下,只身跨越无边无际、枯黄与翠绿摇曳的光影。
晚风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压弯满山参差的枯叶。
萧瑟的荒原开始卷起层层叠叠的浪,难以分辨的色彩在广阔的平原上律动。
她靴底踏断的枝桠不断嵌入土壤,双手永远在拨开那抹与血日相融的绿。
耳畔响起一阵鸟雀振翅般的“沙沙”声。
青黄相接的草在风中摇曳,微凉的气息从领口和衣角钻入,干涸了满身还未蒸发的汗珠。
她浮躁的心,似乎也随着这片宁静的荒原,在慢慢沉降。
眼前千篇一律的景,让她感到迷茫。
如果不是身在末日,也许此刻她会躺下来,就像童年的某个下午,卷起满背的草根与落叶,悠闲的闭起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去听风里的呢喃。
但是现在的宁芊,心里沉甸,装满了要去做的事。
她只能亦步亦趋的往前。
已经记不清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长。
这片没过头顶的荒原,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同样的景色。
时间感,在不断重复的轮廓间被磨灭了。
她只能偶尔抬头望向那落入地坪的圆日,从细微的角度变化,来判断过去了多久。
脚下被杂草几乎覆盖的地面,在被拨开时会露出几抹不易察觉的灰。
宁芊沿着这条不复存在的公路,带着仅存的期望前行。
天色比起刚出发时已经黯淡了许多,她知道黑夜即将布满头顶的苍穹。
届时的她失去为数不多的视野,就真的只能原地用草叶搭窝、躺下睡觉了。
“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
她自顾自的嘟囔着,脚下悄悄加快了几分。
草叶间偶然会传出几声古怪的“吱吱”叫嚷,远方的枯黄会被挤开稍许间隙,宁芊大概能听出是田鼠之类的小型动物。
头顶每隔一段,会掠过一片迁徙的鸦雀,在稀疏的云层下转瞬即逝,她会遐想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时间在单调麻木中缓慢流逝。
大自然的白噪音时常让这个女人打起哈欠。
她就这么走着,偶尔也会跑着,然后发现脚下的路丢了,又垂头丧气的往回寻找。
这种独处的时光,说不上好坏。
孤独,也许是这个时代每个人的必修课,它可以作为人生乏味的调剂,可以在你感到疲惫时,留出给灵魂对话的空间。
但永远不会有人真的爱上它。
人说到底,不过就是脱去毛发的猴子,心中真正向往的仍然是热闹的族群。
而宁芊这只皮肤异于同类苍白的猴子,正在她漫漫人生路中的一小段,行走着,孤独的思考着。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很难意识到世界有多大的。
我们对土地的概念,普遍来源于书本,又或是机翼下掠过的山河剪影。
宁芊也是这样。
学生时代的她,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像徐霞客那样走过群山遍野,踏足连绵的溪河。
她最多就是在需要更换微信相册背景时,会去搜索夕阳下的山脉。
等到现在自己逼不得已,真的用脚去丈量这片土地时,她才陡然发现,自己的渺小。
当站在无人的荒野,循着这条被遮掩的沥青,心中,终于了解了什么是文明。
也正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涌上一阵难以言语的悲哀。
即使她可能都算不上人了。
温南、郊区、温北、市区。
大学、超市、北城、宾馆。
一路走来,一路的风雨。
她有时候会忘了,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忘记自己此刻在干什么。
在宾馆内的数十个日夜里,她常常在半夜惊醒,看着未拉紧的窗帘将黑幕切割,露出漫天的星星点点,然后一个人呆呆的凝望到天亮。
这样的天空,在人类社会还未灭亡之前,是很难在城市中见到的。
就像没离开过家乡的南方人,从未见过大雪。
她在欣赏这美若偏鸿的苍穹时。
第一反应并不是找到其中的星座,而是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原来那个世界。
直到听见身旁平稳浅薄的呼吸,屋外熟悉的呓语,她才会平静下来,身体慢慢靠着松软的枕头,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被子的一角,盖住林馨露出的半截肩膀。
她还在走。
拨开草的手有时无奈,有时带着点泄愤。
“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宁芊跺脚吓唬着漏尿的田鼠,留下一地焦黄,看着对方的短腿疯狂刨出坑洞,而后摔得踉跄,她嘿嘿一笑,阴险的继续上路。
时间在这仿佛失去了刻度,也许是被拉长了。
只有寂寥的秋,陪着这个孤单的女人。
她耷拉着脑袋,有些无聊的盯着一只叶片上的红色甲虫,路过时用食指帮它学会起飞。
宁芊想到了人猿泰山,随即大力的捶打胸口,朝着甲虫发出吼吼吼的怪叫。
反正这也没有人,怎么解闷都行,不用顾及形象。
“嗯?”
在她忘乎所以的表演时,抬头却忽然停滞了一瞬——
宁芊猛地眯起眼睛,调整了下巴的角度,慢慢朝向了左侧的天空。
那里,模糊的暗红光晕里,正突兀的升起几抹白色。
似乎是.....
烟?
她奋力眨巴了几下眼睛,用力揉搓一番,再次看去!
真的是烟!
那抹白色像是夕阳画卷中随意涂抹的一笔,从茫茫的枯黄之间升腾。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仿佛万年不变的枯燥,突然有了变化,这让宁芊的心脏怦怦直跳!
不再确认。
不再管沥青是否还在脚下。
她麻木的眼里闪烁着希望,双腿陡然发力,咻地一声,撞进了这片拦路的荒草丛中。
密集的草丛,被顷刻碾出了一条笔直的路来。
她奔跑着,迈开的双腿快到化作模糊的残影,刮起的劲风犹如一柄利剑,劈开眼前的一切。
“沙沙!”
那抹远方的白,不过数秒,便立刻拉近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