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已定,敌将被乱马踏死于谷口。我拄剑立在岩上,双旗收拢,全军静默听令。副将策马奔来,脸上血污未干,却带着笑意:“陆扬,我们赢了。”
我没有回应。右臂的伤口早已麻木,只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滴落。眼下不是庆功之时。
“传令——前军清点伤员,中军押送俘虏,后阵护粮车回营。”我声音沙哑,“副将,你带轻骑先行,务必确保粮草安全入仓。”
他迟疑:“那你呢?”
“我断后。”我拔出插在岩缝中的剑,蓝旗卷起绑回剑柄,“先锋官的人若敢动军报,就地扣下。”
副将领命而去。残阳如血,三百将士拖着疲惫之躯踏上归途。战马负伤者由人牵行,重伤兵躺在担架上,一路无言。我走在最后,亲兵欲扶,被我挥手挡开。
行至半道,一骑从侧岭疾驰而出,铠甲带泥,显然是抄小路而来。那传令兵高举黄帛军报,口中大喊:“捷报先行!先锋官有令,即刻呈交老将军!”
我抬手一挥,两名亲兵冲出,刀鞘横拦马首。马嘶声起,那人险些坠地。
“谁准你擅自离队?”我上前一步,夺过军报,当众拆开。纸上赫然写着:“先锋官亲率主力破敌于十里坡,斩首八百,俘获粮车三十辆。”
我冷笑一声,将纸揉作一团,掷于泥中。
“此战胜负未定论,一切待回营面见老将军再议。”我盯着那传令兵,“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战场之上,功劳不是写出来的。”
他脸色发白,不敢多言,调转马头离去。
队伍继续前行。夜风渐起,篝火点点映照归途。我始终走在最后,剑不离手,眼不离路。
次日清晨,大军抵达主营校场。鼓声未响,号角未鸣,但闻人声鼎沸。先锋官已立于将台之上,甲胄鲜亮,正与几名偏将谈笑。
见我率部归来,他迎上前,拱手道:“陆扬啊,辛苦了。此战虽险,好在调度得当,终得大胜。”
我站在台阶下,未还礼。
“你说调度得当?”我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那请问,是谁下令左翼后撤,致使前军阵型破裂?是谁在敌骑冲锋时,扣住预备队不放?又是谁,在我亲自擂鼓之际,派亲卫阻拦传令?”
众人哗然。
先锋官面色微变,随即冷哼:“战况混乱,指令难免延误。我身为副帅,自有权衡全局之责。”
“权衡?”我回头,“副将。”
“在!”副将大步出列,手中捧着一本作战日志。
“宣读昨夜战况记录。”
副将翻开册页,朗声道:“辰时三刻,敌骑现身山谷入口。陆扬下令‘前阵诱敌,中阵封坡’。先锋官于此时传令左翼后撤二十步,致拒马防线出现缺口。敌骑趁机凿穿前军,伤亡十七人。”
台下已有士兵低声议论。
副将继续:“巳时一刻,敌将发动第二波冲击,陆扬命后阵投石压制。先锋官下令‘暂缓支援左翼’,导致石隘守军孤立无援,几近溃散。”
“午时整,敌将亲率精锐压上。陆扬持双旗指挥,发起总攻。此时先锋官沉默未发一令,直至战局已定,方现身阵前。”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我从怀中取出三份供词,递向台边书记官:“这是三名小队长的亲笔证词,可当场核对笔迹。”
书记官翻阅片刻,点头:“字迹属实,内容与军规登记一致。”
我又取出一面黑色令旗,旗角绣着渤辽纹样:“这是从敌将尸身上缴获的令旗。其出击时机,恰与先锋官下令后撤的时间吻合——他们,是等着我们自乱阵脚。”
人群骚动起来。
先锋官终于变了脸色:“你……你血口喷人!战时瞬息万变,岂能以事后记录断定本将失职?”
“那你说,是谁下的令?”我逼视着他,“军令需署名画押,敢不敢让书记官查档?”
他张了张嘴,未及辩解,副将已将一叠文书呈上将台。
老将军不知何时已立于帐门之外,银甲未卸,目光如铁。他接过文书,一页页翻看,面色愈沉。
良久,他抬起头,声音低缓却如雷贯耳:“军中容不得欺上瞒下!此战胜,因陆扬临危不乱,变阵及时;败,险由尔等私欲酿成!”
先锋官扑通跪地:“老将军明鉴,末将……末将只是……”
“够了!”老将军怒喝,“念你旧日有功,此次不予严惩。然若再犯,定斩不赦!”
他转向我,语气稍缓:“陆扬,此战你力挽狂澜,本当重赏。但军制所限,暂不得升迁调职。你可愿继续驻守原营,操演新阵?”
“末将遵令。”我抱拳。
“好。”老将军点头,随即厉声下令:“先锋官——当众向陆扬及全军致歉!”
校场鸦雀无声。
先锋官缓缓起身,面向我,嘴唇颤抖:“陆……陆扬,是我……调度不当,险误大局。此战之功,应归你与全军将士。”
我不还礼,只问:“你可知错?”
他咬牙:“知……知错。”
“那便记住——”我一字一顿,“战场上,每一个命令都关乎生死。你手中的令旗,不是争功的工具。”
他说不出话,低头退下,身影踉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无人敢直视他。
副将走到我身边,低声道:“从此以后,谁还敢说你只是侥幸?”
我没回答。目光扫过校场,那些曾对我怀疑的面孔,如今多了几分敬重。
老将军走下将台,拍了拍我的肩:“好好练兵。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我目送他离去,转身走向营帐。身后传来将士们的低语,有人喊了一声“陆将军”,我未回头。
帐内,我解下铠甲,右臂的纱布已被血浸透。医者刚进门,我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
副将掀帘而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刚截下的——先锋官又在调人手,名单上有六个名字,全是昨日反对新阵的士卒。”
我把纸条捏在手中,火盆里的余烬一闪。
“让他们来。”我说,“新阵明天加训,我要让全军都学会三点联动。”
副将笑了:“你就不怕他再使阴招?”
“怕?”我将纸条投入火中,“他越动,破绽越多。”
火焰腾起,照亮帐角那幅枯松岭地形图。图上,我用朱笔圈出的几处暗道,尚未标注完毕。
我提起笔,蘸墨,在北岭哨口旁写下两个字: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