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槐树下,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右手指节裂开的地方又渗出血,布条湿了一片。地上那幅阵图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盯着“生门”那个角,阳光正好照在上面。
我已经练了五天。每天加一个时辰,从早到晚不停。可我还是没走完八门阵。第七步总卡住,脚步乱,呼吸跟不上。昨天晚上我又试了一次,走到第六门时右肩抽筋,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知道自己还没好。
但我不能再等了。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杨柳端着药碗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她没说话,先把药碗放在石凳上,然后伸手抓起我的手腕。
她解开布条,血立刻流出来。她皱了下眉,拿帕子擦干净,重新包扎。动作还是稳的,但比以前重了些。
“你今天又摔了?”她问。
我点头。
“第几次?”
“第三次。”
她抬头看我一眼,把最后一道结系紧。“你说你要回去,可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我不是现在就走。”我说,“我只是不想再拖下去。先锋官被抓了,可他手下那些人还在。军中没人敢动他的旧部,账本、兵册、粮草记录全乱了。我要是再不回去,那些东西就会被人烧掉。”
她没吭声,只是看着地上的阵图。
“石岭坡的事还没清。”我继续说,“我们死了三十七个兄弟,战报送上去的时候变成二十九个。阵亡名单被改过,抚恤银也没发到位。这些事只有我记得。如果我不去查,谁还会管?”
她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去?我想你堂堂正正地穿回铠甲,拿回你的位置。可你现在这样回去,不是查案,是送死。”
“我不是送死。”我说,“我是必须去。”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你说你要活着回来,要为兄弟们讨公道。可你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替别人出头?”
“正因为护不住,我才不能躲。”我站起来,腿有点软,但撑住了。“那天在山洞里,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没死。你救了我,不是为了让我躲在这里一天天耗着。你是想让我活下来,去做该做的事。”
她肩膀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怕。”我声音低了些,“你怕我一走就不回来了。可你要明白,就算我躺在这里养到明年,只要这件事没做完,我就不会安心。我会一直梦见火光,听见他们在喊我名字。这不是伤能治好的。”
风刮过来,吹起地上的灰土。阵图的一角被掀起来,线歪了。
她忽然蹲下,用指尖把那道线压平。
“你说军中那些账没人敢碰。”她低声说,“那你去了,打算怎么办?”
“先找副将。”我说,“他是我兄弟,信得过。让他帮我稳住营里局面。然后我去兵部调原始战报,核对伤亡名单。粮草那边我亲自查库,不动声色地清点。只要抓住一个漏洞,就能顺藤摸瓜。”
她没回头,只问:“你有证据吗?”
“有。”我说,“先锋官亲兵的衣服上有暗记,杀手自尽前留下的布条我也收着。还有密信残稿,虽然没署名,但笔迹能对上。再加上老将军和退役校尉的证词,足够立案。”
她静了一会儿,站起来转身看我。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眼神变了。不再是担心,也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好。”她说,“我不拦你了。”
我愣了一下。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走近一步,“你去不是为了拼命,是为了主持公道。你要活着把真相挖出来,而不是冲进去跟人打一架然后倒下。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许一个人硬扛。”
我点头。“我答应你。”
她把手里的药碗递给我。“喝完它。”
我接过碗,一口气喝光。苦味从喉咙滑下去,肚子一阵发热。
她拿走空碗,放在石凳上。“然后继续练。我不指望你五天就走完八门阵,但你要一步一步来。我能做的不多,可我会守在这里,等你准备好那天。”
“你不恨我非要回去?”
她摇头。“我不恨。因为我知道,如果你不去,你会恨你自己一辈子。”
我站在原地,胸口有点闷。
她抬手拍了下我的胳膊。“别傻站着。捡根树枝,接着画。”
我弯腰捡起一根新枝,在地上重新划线。生门在东北,休门在北,伤门在西南方……我一边念口令一边走步,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算距离。
走到第四步时,右腿开始发抖。
我没有停。
她没再说话,走到廊下站着,靠在柱子边看我。
第五门过去,肩膀突然一紧,疼得我差点跪下。我咬牙撑住,左手扶住膝盖,慢慢直起身。
她没有动。
第六门,脚步乱了半拍。我停下来,深吸两口气,重新开始。
这一次走得更慢。
第七门终于迈过去。我停住,喘气,额头全是汗。
还差最后一门。
我抬起脚,准备跨出去。
右腿猛地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