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又想起了吧台后面那个许久未曾认真擦拭过的、他最心爱的雪克壶。
或许,是时候给这座沉睡的城市,调一杯真正的“夜色”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阳光将西巷社区的青石板路晒得暖洋洋,慵懒的猫咪在墙头打着哈欠,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详。
然而,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打破了这份宁静。
“夜色”酒吧门口那块蒙尘已久的霓虹灯牌,竟然亮了。
没有闪烁的彩光,只是简单地亮起了两个字——“营业”。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社区里那些“特殊住户”的耳朵。
第一个闻讯冲进来的,是夏语冰。
她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马尾辫在身后甩出一个激动的弧度,砰地一声将手拍在吧台上。
“你回来了?!”她的双眼亮得惊人,充满了探究、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吧台后,凌天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一只高脚杯。
他甚至没有抬头,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绒边,让他那身洗得发白的t恤都显得不那么寒酸了。
“我一直都在。”他淡淡地回应,声音里带着宿醉后特有的沙哑和懒散,“只是以前卖的是酒,从今天起,顺便卖点饭。”
说着,他仿佛变魔术一般,从吧台下那块一直用来盖杂物的木板后,端出了一口小小的、仍在“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
盖子一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香气瞬间炸开,霸道地侵占了整个酒吧的空气。
那香味层次分明,初闻是豆瓣酱的咸香,细品之下却带着米饭的焦香和一股若有若无、仿佛能钻进人灵魂深处的暖意。
夏语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看清了锅里的东西,就是最简单的酱油焖饭,上面撒着几粒碧绿的葱花。
可这卖相,配上这味道,简直就是对人意志力的终极考验。
“来一碗?”凌天终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夏语冰哪里还顾得上矜持,用力点了点头。
凌天随手拿过一个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推到她面前。
夏语冰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米饭粒粒分明,外层裹着酱汁,内里却依旧软糯,锅底的焦脆锅巴更是点睛之笔。
然而,当米饭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的那一刻,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从她丹田处升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她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拂去了一层尘埃,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细微的光点和能量流,竟变得隐约可见!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感受,却让她如遭雷击。
这……这不是普通的饭!
她又吃了一口,仔细品味着那股熟悉的、却又更加霸道醇厚的韵味。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这味道……怎么有点像我们守陵人一脉祖传的‘醒脉粥’?”
醒脉粥是夏家不传之秘,用数十种珍稀草药配合特殊仪式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让有天赋的族人后辈在初次接触灵气时,更好地感知和引导,避免走火入魔。
那是她十岁时才喝过一次的味道,早已深埋记忆。
可眼前这碗饭,效果比醒脉粥强了十倍不止!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凌天,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凌天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身边那本不知何时出现的、封面朴素的账本推了过去,指尖在某一页上轻轻一点。
夏语冰凑过去一看,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一页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炭笔画的简笔画: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汉服的小女孩,正蹲在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前,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烧着纸钱。
画的旁边,用一行同样潦草的小字标注着:“夏家第七代,十岁开灵窍,可惜被长辈强行压制,以为保护,实则断了天机。”
那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童年秘密!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凌天怎么会知道?!
就在夏语冰心神巨震之时,酒吧门口的风铃轻轻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苏沐雪。
她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运动装,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她是接到了一个匿名消息才来的:“目标已现身,疑似恢复部分能力,速去查探。”
她本打算在街角暗中观察,却被那股蛮不讲理的饭香勾住了脚步。
那香味仿佛带着魔力,让她冰封的胃部都开始抗议。
犹豫了片刻,她终是走进了这个她发誓要摧毁的地方,在离吧台最远的角落坐下。
“来碗饭。”她的声音清冷,像是在下达命令。
凌天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慢悠悠地又盛了一碗。
只是在递给她之前,他顺手从旁边的小锅里,夹了一个煎得金黄酥脆、蛋黄还是溏心的荷包蛋,盖在了饭上。
苏沐雪看着那个荷包蛋,微微一怔。
她拿起勺子,机械地吃了起来。
饭很香,蛋很烫,暖意从口腔一路蔓延到心底。
可随着这股暖意,一些被她刻意尘封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前世的末世废墟之上,那个已然成魔的男人,也是叫凌天。
他站在用尸骨堆砌的通天塔顶,俯瞰着脚下血流成河的大地,周身黑气缭绕,眼神孤高而冷漠,没有任何人敢靠近他一步。
那是绝望的代名词,是世界的终结者。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哼着跑调的歌,为邻桌那个喝多了的醉汉递上一包纸巾,还顺手把对方吐脏的地面擦干净了。
两个身影在她脑中疯狂交叠、撕扯,让她几乎要精神分裂。
“啪。”
她将勺子重重地放在碗边,抬起头,那双总是蕴含着杀意的眸子里,此刻竟满是挣扎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求。
“如果……”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会亲手杀了你。”
酒吧里嘈杂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凌天擦拭杯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苏沐雪。
他的眼神深邃如星空,仿佛能看穿她的前世今生,看透她所有的痛苦和决心。
“那你得先分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是‘还没醒’,还是‘已经坏’。”
他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那口砂锅的底部:“你看这锅巴,焦了三分,难免带点苦味,可也正是这三分焦,才成就了那七分的香脆。人也一样。”
“别急着给谁判死刑,先看看他最后,是能被炒成一道好菜,还是只能当一锅焦饭。”
苏沐雪彻底怔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那句“还没醒”和“已经坏”的诘问,像两把钥匙,捅进了她紧锁的心门。
就在这时,九尾叼着一根棒棒糖,像个逛自家后花园的大学生一样溜达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前的修罗场,却毫不在意地凑到凌天身边,压低声音道:“老大,城北殡仪馆昨晚出事了。有伙不知死活的家伙,撬了十几口停尸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根据零七的分析,他们的目标,是‘葬龙钉’。”
“什么?!”夏语冰闻言立刻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猛地跳了起来,“葬龙钉是我们夏家祖上传下,用来镇压墓穴地气的法器!怎么会跑到殡仪馆去?”
凌天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百无聊赖的表情。
“别急,让他们挖。”
他翻开那本宇宙账本的最后一页,用笔在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有些滑稽的笑脸。
“反正,钉子早就不是钉子了。”
镜头拉近,在那笑脸的旁边,一行刚刚浮现的墨迹清晰可见:
“第三贼,送葬。”
窗外,午后的街道上,一辆黑色的加长灵车正安静而平稳地缓缓驶过。
车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而在那几乎贴着地面的车厢底部,一道细微却无比纯粹的金色丝线,随着车辆的行进,一闪而逝。
那熟悉的纹路,正是“承愿之气”的流转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