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贴在耳边，沈昭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传过来，尾音里那点凝重却没被冲淡：“林深，北京那边回话了——举报信查不到根，匿名发的。但对方咬住不放，非说你那汝窑洗有问题，逼着拍卖行重新鉴定。”
林深站在“一念堂”二楼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窗沿磨得发亮的木边。楼下福兴街正是热闹时候，摊贩的吆喝裹着热气飘上来，穿堂而过的自行车铃叮铃响，还有小孩追着气球跑的笑声，可这些声响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得跟他没关系。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出窗棂的影子，他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脸上没半点波澜，仿佛刚听见的不是要让他栽跟头的消息，只是邻居随口提了句 “今天天挺热”。
“知道了。” 他应得淡，声音沉得像巷口那块压了几十年的青石板，“想验就验，东西在我这儿，真的假不了，我等着。”
电话那头的沈昭反倒松了口气——林深这份稳，总能让人安下心。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对方能直接给拍卖行施压，来头肯定不小，恐怕不只是冲汝窑洗来的。”
“我清楚。” 林深嘴角勾了下，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冷得像初秋的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要的不是看瓷器，是看我摔下来的样子。”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小林。这徒弟跟着他快两年，机灵是机灵，就是遇上事容易慌，此刻手都攥着衣角，眼神却亮着，等着他吩咐。
“小林。”
“师父，您说！” 小林立刻站直了，腰板挺得笔直。
林深的目光扫过徒弟紧绷的脸，语气沉了些：“从今天起，福兴街上但凡跟我、跟一念堂沾边的话，不管是夸的骂的，都给我记下来。” 他指了指楼下，“这街看着太平，底下早暗流涌动了，盯着我们的人不少。咱们得比他们先听见动静，先看清路。”
小林重重点头，攥着衣角的手松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师父放心，我天天在街面上转，保证漏不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江州古玩交流会在江州大酒店顶楼开锣。水晶吊灯吊得高，光洒下来铺在波斯地毯上，脚踩上去软乎乎的，连走路声都被吸没了。空气里飘着股特别的味儿——老木头的沉香、旧书的霉气，还混着几处茶桌飘来的龙井香，是这行里人最熟悉的 “老味道”，闻着就知道，今天来的都是懂行的主儿。
林深刚踏进宴会厅，就有目光黏了过来。他在圈子里算新人，可前段时间从旧货里挑出汝窑洗的事早传开了，这会儿不少人都凑在一块儿小声议论：
“那就是一念堂的林深？看着比传闻里还年轻。”
“就是他，听说眼毒得很，破碗里都能扒出宝贝。”
“这年纪有这本事，真是吃这碗饭的料。”
议论声没停，江州古玩协会的陆文远就走过来了。老陆六十多了，总穿件中式盘扣短衫，脸上笑盈盈的，可那眼睛藏在金丝眼镜后头，扫过来时跟过筛子似的，把林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林老板，久仰啊！” 陆文远伸手过来，掌心有点潮，握上去软塌塌的，“咱们江州古玩界，好些年没出你这么个有眼力的年轻人了，真是后生可畏。”
“陆会长客气了，我就是运气好。” 林深伸手回握，力道不轻不重，说话也没露半分怯。
两人正寒暄着，林深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罗马柱——韩梅躲在柱子后头，手机举着，镜头正对着他。那动作藏得挺细，可林深这些年看东西练出了毛病，一点动静都落不下眼。他心里冷笑一声，看来今天这交流会，不是来鉴宝的，是来给他设局的。
没等他多想，场子中央突然热闹起来。一个姓张的藏家捧着个红绸锦盒，被几个人围着走上台，脸涨得通红，跟喝了酒似的。盒盖一打开，底下人都凑了过去——是件青花梅瓶，瓶身溜直，肩膀那儿圆乎乎的，釉色亮得像浸过油，上面缠枝牡丹画得密，青料浓得发艳，看着就不一般。
“诸位，这是我家传的宝贝，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 老张嗓门亮，一开口把周围的议论都盖了，“今天带来一是让大伙儿掌掌眼，二也是实诚说——这东西我打算出手，起拍价，八百万！”
“八百万？”
底下瞬间静了静，接着就炸了锅。有人踮着脚往前凑，有人掏出放大镜对着看，七嘴八舌的：
“要是真的元青花，这价可太值了，翻十倍都有人要！”
“你看那青料，铁锈斑多明显，苏麻离青没跑了！”
“老张这是藏着宝贝啊，今天可算开眼了。”
陆文远这会儿站了出来，戴上白手套，凑到梅瓶跟前，手轻轻摸了摸釉面，又对着光看了半天，最后笑着点头：“张老板好福气！这瓶器型正，画工细，青花发色也对路，是件元代的好东西，难得！”
有会长这话打底，底下人更信了，夸赞声此起彼伏。老张笑得嘴都合不拢，手在锦盒边上摩挲着，跟摸自家孩子似的。
就在这热热闹闹的时候，林深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清冷冷的，没带半点情绪：“陆会长，各位前辈，我说句不该说的。”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林深已经走到展台前，没戴手套，就那么隔着一尺远站着，目光落在梅瓶上，跟刀子似的，一下下剐着那釉面。
“这东西，不是元青花。”
一句话出来，全场都静了。
老张的脸瞬间从红转青，又从青转紫，指着林深的手都在抖：“你、你这黄毛小子！胡说什么！我家传的宝贝，你凭什么说假？”
人群里，一个跟陆文远走得近的老行家 “老赵” 也站出来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老板，年轻人有本事是好事，但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说它假，拿出证据来！”
几十道目光全聚在林深身上，有质疑的，有看热闹的，还有些人抱着胳膊，等着看他怎么下不来台。陆文远站在旁边，依旧笑盈盈的，一句话不说，倒像是等着看好戏。远处的韩梅，手机镜头早对准了林深，连他眨下眼都没放过。
林深没慌，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支巴掌大的放大镜，还有个小巧的紫外线灯。他把东西放在展台上，声音依旧平稳：“证据，在这儿。”
先开的是紫外线灯。淡紫色的光刚落在梅瓶上，瓶身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古瓷该有的柔和光晕，是那种刺眼的亮白色，还带着点发蓝的荧光，空气里甚至飘起一丝淡淡的化学味，闻着让人不舒服。
“各位看看。” 林深的声音不高，却能让每个人都听见，“元代的瓷釉，放了几百年，在紫外线下只会出淡紫色或者肉红色的光晕，软乎乎的。这种满瓶都亮的白荧光，是现代釉料里加了化学东西才有的反应 —— 这是第一处不对。”
底下人都凑上前，有人还掏出自己的小手电照着看，看完都皱起了眉 —— 确实，那荧光太扎眼了，半点没有老东西的温润劲儿。
接着，林深拿起放大镜，对准梅瓶的釉面，朝老赵和陆文远抬了抬下巴：“再看这个。元代用的是麻仓土，烧出来的瓷胎，釉下的气泡是疏的，有大有小，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你们再看这个。”
老赵接过放大镜，凑到跟前一看，脸一下就白了——瓶身上的气泡密密麻麻，小得跟针尖似的，还排得整整齐齐。他玩了几十年古瓷，这点门道还是懂的，手都开始发颤，放大镜差点没拿稳。
“这是现代煤气窑烧的。” 林深没等他说话，接着道，“升温太快，气泡没来得及散开，才会这么密这么小——胎土和烧法都不对，这是第二处。”
老张还想争：“那、那青料呢！苏麻离青的铁锈斑总不假吧！”
林深看向梅瓶上的青花纹，指了指上面的黑褐色斑点：“张老板，您再摸摸。真正的苏麻离青，铁含量高，会渗进胎里，那些铁锈斑是凹进去的，用手摸能感觉到高低。您这瓶上的斑，是用颜料点上去的，浮在表面，摸上去平的，连晕散的劲儿都没有，看着就僵。”
他又指了指缠枝牡丹的纹路：“还有这画工，看着流畅，其实每一笔都硬邦邦的。元代的画工，下笔是凭着一股子豪气，线条是活的。您这瓶上的花，瓣儿跟描出来的似的，连点灵气都没有——仿得再像，也没那股老味儿。”
一番话，从釉到胎，从青料到画工，说得条理分明，每一句都戳在点子上。底下那些懂行的，这会儿都不说话了，有几个还悄悄点了头。
林深把放大镜和灯收起来，最后看向老张，语气没带半点嘲讽，只是实话实说：“这是景德镇前两年出的高仿，工艺确实细，但终究是仿的。市面上顶天了也就五万块，撑死了。”
八百万到五万，这话跟一巴掌似的，狠狠抽在老张脸上。他脸白得像纸，站在那儿，嘴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几个不服气的老专家也上前看了，有人还拿了专业的检测笔，最后都只能摇着头退回去 ——林深说的没错，这就是件高仿品。老赵红着脸，对着林深拱了拱手，没说话就钻进了人群，再也没出来。
场子上的气氛一下变了。刚才还质疑的目光，这会儿全变成了佩服。有人忍不住感叹：“这眼力，真是神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准，服了！”
林深这 “神眼” 的名头，算是在江州古玩界彻底立住了。
陆文远这会儿走了过来，拍了拍林深的肩膀，笑得更热络了：“林老板果然有本事！为咱们江州古玩界去伪存真，可是立了大功啊！”
可他转身走向韩梅的时候，脸上的笑一下就没了，眼神沉得像墨。凑到韩梅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股狠劲：“把这小子的底给我查透了！尤其是那件汝窑洗，从哪儿弄来的，经手了谁，一点都不能漏！”
交流会散场时，林深被人围着说了半天话，好不容易才脱身。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苏晚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没褪下去的兴奋，眼睛亮闪闪的：“林深！你今天也太厉害了吧！那些老专家都被你说得没话说，太帅了！”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林深却没笑，反而皱起了眉，目光望向远处的夜空——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灯亮得晃眼，可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却更看不清了。
“厉害？”
他轻声说了句，语气里带着点没说透的疲惫，还有点警惕，“麻烦，才刚要开始。”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不是电话，也不是普通短信，是他和沈昭约好的紧急提示音，就一声，短得像错觉。
林深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一条加密信息跳了出来。文字很短，却让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有人暗地找北京拍卖公司，身份没查清，就一个目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你搞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