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不过三小时,沈昭的回复便悄然而至。
一条加密消息,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寥寥几行字,却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直劈林深心底。
他盯着手机屏幕,呼吸在寂静中逐渐凝滞——
一九九七年,江州,陆文远。
三个本应无关的坐标,竟在尘封二十六年的档案缝隙里,勾连出一条血迹斑斑的暗线。
冷光映在他眼底,映不出丝毫温度。
那页简报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正缓缓插入他从未触碰过的记忆锁孔。
而他忽然意识到:
他以为自己在追查真相,
可真相,或许早已在等着反噬他。
1997年,江州,文物走私大案。
父亲林建国,正是当年众多正义凛然的举报人之一。
而陆文远,这个如今风光无限的地产大亨,赫然在那份尘封的卷宗里,与那桩罪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来如此。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针对,瞬间都有了最阴狠、最合理的解释。
那不是商业竞争,那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蓄谋已久的复仇!
林深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眼中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冷峻与锐利。
窗外的风掠过玻璃,发出细微的呜咽,仿佛也在回应他内心的怒火。
“陆文远,”他对着空气,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淬着冰,“原来你早就想报复我父亲,报复我们林家。”
空气仿佛都因此凝固,杀意在小小的古玩店内无声弥漫。
檀香炉中飘出的烟丝都仿佛凝滞了,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与此同时,老街那间永远人声鼎沸的“一品轩”茶馆里,一场针对林深的舆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陆文远并没有亲自出面,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只需要一个电话,一个合适的传声筒。
而陈莉,那个一心想看林深倒霉的女人,无疑是最佳人选。
陈莉今天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茶馆最热闹的一桌,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茶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手中碧螺春的香气在茶香中格外刺鼻,像是某种挑衅。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林深,说是要保护老街,我看啊,都是噱头!”她呷了一口茶,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人家真正的算盘,是把他那间小破古玩店做大做强!你想想,老街要是真成了什么文化地标,他那店是不是就成了黄金铺面?到时候随便卖点什么,不都赚得盆满钵满?”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闲言碎语的池塘,立刻激起层层涟漪。
“真的假的?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好的年轻人,不图名不图利的。”
“可不是,我听说他最近天天跟那个林浅待在一起,两个人关在店里看账本呢,谁知道在算计什么。”
“林浅?就是那个修复文物很厉害的美女?啧啧,这林深手段可以啊,把咱们老街最厉害的两个年轻人都笼络过去了。”
谣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总能精准地戳中人们的猜忌心。
茶客们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对林深的几分敬佩和感激,迅速被怀疑和揣测所取代。
角落里,正在独自喝茶的老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是个实在人,见不得这种背后嚼舌根的勾当。
尤其是,他亲眼见过林深为了老街的图纸熬了多少个通宵,那份心血,做不了假。
他放下茶杯,起身结了账,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茶馆。
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林家的孩子。
半小时后,林浅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淮古斋”。
“哥!”她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忘了平时的客套,“出事了!”
林深刚从那份报告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正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见林浅如此慌张,不由得一怔:“怎么了?慢慢说。”
“外面的谣言都传疯了!说你搞老街项目是假,想趁机把自己的店炒成天价是真!”林浅一口气说完,又紧紧盯着他,眼神复杂地问道,“还有……苏晚今天是不是没来你店里?他们说……说你最近总和我一起看账目,所以……所以冷落了她。”
最后这句话,林浅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她既是为林深抱不平,心中却又隐隐升起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林深如遭雷击。
他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文远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恶毒。
商业上的打压尚有章法可循,但这种从内部瓦解人心,离间他与老街商户、甚至是他最亲近之人的信任,简直是釜底抽薪!
尤其是苏晚。
他这才意识到,苏晚已经一整天没联系他了。
以往,她总会发个消息,问他吃饭了没,忙不忙。
今天,手机里一片沉寂。
是因为那些谣言,还是因为看到自己和林浅走得太近,让她误会了什么?
无论哪一种,后果都不堪设想。
苏晚的信任,是他在这场硬仗里最柔软、也最坚固的铠甲。
一旦这副铠装出现裂痕,他将腹背受敌。
“我明白了。”林深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冷峻化为决断,“流言止于智者,但更要止于行动。我必须马上澄清。”
当晚,林深直接包下了“一品轩”茶馆的大堂,设下宴席,请帖发给了老街所有核心商户的代表,包括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老吴,也包括之前对他颇有微词的几位老店主。
茶馆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喧嚣,夹杂着木桌椅摩擦的吱呀声。
人们交头接耳,都在猜测林深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深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站在大堂中央,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端起面前满满一杯白酒,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姐妹,”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我知道,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我林深搞老街项目,是存了私心,是为了我自己的古玩店。”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今天,我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句话。”他猛地举起酒杯,高过头顶,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我林深,对这片生我养我的老街,若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想借着项目为自己牟取半分不该得的利益,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决绝的毒誓给镇住了。
在这个时代,还敢发这种誓言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真的问心无愧。
“好!”老吴第一个站起来,用力鼓掌,“林家小子有种!我们信你!”
随着老吴的表态,场内的气氛瞬间逆转。
商户们纷纷点头称善,之前的疑虑在这样坦荡的姿态面前,显得无比猥琐。
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一场由谣言引发的信任危机,似乎被林深用最刚烈的方式给强行扭转了过来。
林浅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聚光灯下的林深,神色却愈发复杂。
她看到他力挽狂澜,心中有一丝快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沉重。
宴席散去,林深却没有丝毫放松。
苏晚家的灯还亮着。
林深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衣领,才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苏晚,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居家服,看到林深,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却没有说话。
客厅里气氛有些凝滞。
林深看着她低垂的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有些发疼。
他没有急着解释那些谣言,也没有提林浅,只是走到她面前,用一种近乎请求的、无比轻柔的声音问道:“苏晚,你信我吗?”
苏晚的肩膀微微一颤,她咬着下唇,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沉默,有时候比直接的质问更伤人。
林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但他没有放弃。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温润通透,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正是当初苏晚的父亲,苏老教授送给他的。
他将玉佩轻轻放在苏晚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你父亲送我的。”林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你说过,你父亲把它交给我,代表着一种信任。苏晚,它在你心里,还算数吗?”
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承载着过去的时光和承诺。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地面移到了那枚玉佩上,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她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自己将玉佩的意义告诉林深时的情景,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林深为老街、为她所做的一切。
那些纷乱的谣言,那些刺眼的画面,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一颗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砸在了手背上,滚烫。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含着泪,却无比坚定地看着林深,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深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他走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刻,仿佛拥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夜色更深了。
林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清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陆文远沉稳而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做得不错。你今天把谣言和苏晚的事情告诉他,成功让他陷入了被动,不得不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无聊的解释上。”
林浅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陆文远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毒蛇吐信:“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要你让他彻底失去苏晚的信任。”
听着电话里的指令,林浅的脚步停在了自家工作室的门口。
她挂断电话,推门而入,打开了工作台上的灯。
灯光下,几片破碎的清代瓷器正静静地躺在绒布上,等待着她的修复。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工具,试图让自己的心神沉浸在这精细的工作中。
就在这时,她的助手小刘从里间走了出来,看着那些碎片,忍不住提醒道:“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