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海面像一块巨大的黑绸，只有微弱的月光在水面投下破碎的银鳞。阿依莎率领的五条快船，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联合船队外围的警戒圈。
他们利用对暗流和礁石的熟悉，完美地避开了几艘巡逻的小艇。空气中弥漫着远处大船上飘来的酒肉香气和海盗们粗野的喧哗，更衬托出这片死亡区域的寂静。
阿依莎伏在船舷边，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前方灯火最为密集的区域——那是王直主力船队停泊的位置。
“首领，距离够了。”一名水性极好的老水手从水里冒出头，扒着船舷低声道，“王直的座船‘翻海鲨’就在前面三百步，旁边还有两条大船护卫。”
阿依莎点了点头，看向船头的陈老匠师。老匠师紧张得额头冒汗，双手却稳如磐石，仔细地调整着那架被命名为“火鸦弩”的装置角度。弩槽里，三个密封的陶罐静静躺着，罐体外绑着浸透了火油的麻絮。
“风向偏东，速度刚好……”阿依莎感受着拂过面颊的微风，低声下令，“目标，‘翻海鲨’的帆缆和甲板！放！”
陈老匠师猛地一锤机括！
嗡——！
一声沉闷的弦响，三个陶罐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砸向了庞大的“翻海鲨”！
“砰！砰！砰！”
陶罐在接触到船帆和木质甲板的瞬间碎裂，里面黏稠的黑褐色火油四溅开来！几乎在同时，罐体上燃烧的麻絮引燃了这些火油！
轰——！
烈焰瞬间升腾！干燥的船帆遇到了火油，如同渴血的野兽遇到了鲜血，疯狂地燃烧起来！火舌顺着缆绳向上攀爬，眨眼间就吞噬了主帆大半！
“走水啦！走水啦！！”
“翻海鲨”上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呐喊，原本秩序井然的甲板乱成一团。海盗们慌忙提着水桶奔走，但火借风势，蔓延极快，根本不是几桶水能扑灭的！
“撤！转向三点方向，目标林风座船‘鬼头刀’！”阿依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
五条快船如同受惊的游鱼，灵活地调转船头，在混乱初起的海盗船缝隙中穿梭。得益于船小速度快，以及夜色的掩护，他们竟然在庞大的船队外围划出了一道致命的弧线！
与此同时，在联合船队的另一侧，桑坤的“表演”也正式开场。
他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伪装成王直麾下的小喽啰，驾着一艘抢来的小艇， “慌不择路”地撞向了林风座船“鬼头刀”的警戒圈。
“干什么的！找死吗？”“鬼头刀”上的哨兵厉声呵斥。
“大哥！大哥饶命！”桑坤操着半生不熟的海盗黑话，一脸“惊恐”地喊道，“我们是王大王手下巡夜的！刚……刚看到‘海狼号’那帮红毛鬼，偷偷往底舱搬箱子！沉甸甸的，肯定是好东西！我们想靠近点看看，就被他们发现了，追着我们打！”
“红毛鬼藏东西？”哨兵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桑坤的话，远处隶属于荷兰辅助舰“海狼号”的方向，突然响起了几声火铳的轰鸣！原来是另一组负责制造混乱的旧港水手，成功吸引了“海狼号”哨兵的注意并发生了交火。
这一下，由不得“鬼头刀”上的人不信了！
消息很快报到了正在为“翻海鲨”突然起火而惊疑不定的林风耳中。
“什么？王直和红毛鬼合起伙来想阴我们？”林风本就多疑，此刻更是勃然大怒，“妈的！老子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王直这老狗，肯定是和红毛鬼谈好了条件，想独吞好处，顺便借旧港的手削弱我们！”
“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手下头目问道。
“怎么办？”林风眼中凶光一闪，“他们不仁，别怪老子不义！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一旦王直那边火势控制住，肯定会找借口对我们发难，我们先下手为强！”
联合船队看似庞大的躯体，内部本就脆弱的信任链条，在旧港精心策划的“火鸦”与“流言”双重打击下，开始出现致命的裂痕。
而此刻，旧港的城墙上，甄嬛身披铠甲，亲自督战。她看着远方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喧嚣，知道阿依莎和桑坤他们已经得手了。
“施大人，守城准备如何？”甄嬛问道。
“回娘娘，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均已就位！将士们士气高昂，定叫海盗有来无回！”施宣慰使脸上带着决绝。
甄嬛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黑暗的海面。她知道，第一波打击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天亮之后。被激怒的海盗，尤其是可能存在的荷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后半夜，联合船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混乱。
王直好不容易扑灭了座船上的大火，但主帆烧毁大半，船体也有损伤，气得他暴跳如雷，第一反应就是林风这个“小人”暗中搞鬼！
而林风则坚信王直要对他下手，紧张地调动船只，摆出防御姿态。
夹在中间的“海狼号”船长范·德坎普则莫名其妙，他刚刚击退了不明身份的骚扰者，转眼就发现两个海盗头子似乎互相杠上了，派人去询问，却都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一夜，联合船队几乎无人安眠。
天刚蒙蒙亮，海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
王直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受损的“翻海鲨”和远处林风舰队戒备的阵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损失了面子也损失了实力，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传令！让林风那个狗杂种立刻过来给老子解释清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王直怒吼道，他潜意识里已经将昨晚的袭击归咎于林风的背信弃义。
这道充满火药味的命令传到林风那里，彻底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解释？解释他娘！”林风摔了酒杯，“王直老儿这是要动手了！弟兄们，抄家伙！先干了王直，旧港的财宝就是咱们的！”
根本没有给甄嬛更多挑拨的机会，这两个本就互相猜忌、利益至上的海盗头子，在晨雾之中，竟然自己先打了起来！
轰！轰！
炮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却不是轰向旧港，而是在海盗联合船队的内部炸响！
王直的船和林风的船纠缠在一起，火铳、弓箭互射，甚至开始了接舷跳帮战！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场面彻底失控！
旧港城墙上的守军都看呆了。
他们预想了各种惨烈的攻城战，却万万没想到，敌人自己先内讧了！
“娘娘……这……”施宣慰使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甄嬛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传令下去，按兵不动，严防死守！让他们狗咬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
海盗的内讧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损失了不少人手和船只，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和尸体，鲜血染红了一片海水。
直到这时，冷眼旁观的“海狼号”船长范·德坎普才意识到不妙。他此行的目的是获取技术和情报，而不是看这些愚蠢的海盗自相残杀消耗实力。
“够了！都住手！”范·德坎普命令“海狼号”鸣炮示警，并用生硬的汉语高声喊道，“王！林！你们中了旧港的诡计！停止内斗，先攻下旧港！”
他的介入，让杀红眼的王直和林风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看着彼此损失的船只和手下，两人都心疼得滴血，也明白很可能是被算计了。
但猜忌的种子已经深种，裂痕无法弥补。两人勉强下令停火，但舰队之间的距离却拉得更开，互相提防。
短暂的混乱过后，联合船队终于将矛头再次对准了旧港。只是，经过内耗，他们的士气已然低落，阵型也散乱不堪。
“终于要来了吗？”甄嬛看着开始缓缓逼近的敌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敌！”
这一次，敌人不再整齐划一。王直部和林风部像是赌气一般，几乎同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着旧港发动了进攻，彼此间毫无配合可言。
“开炮！”
随着甄嬛一声令下，旧港城墙上那些新旧不一、口径各异的火炮，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轰！轰！轰！
炮弹呼啸着砸向逼近的敌船。有的落在船侧，激起冲天水柱；有的直接命中船体，木屑纷飞！
海盗船也开炮还击，但准头差了很多，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城墙前方或者空地上。
“放箭！”
密集的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如同飞蝗，覆盖了试图靠近登陆的海盗小船。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旧港守军凭借城墙优势和必死的决心，顽强地抵挡着海盗们杂乱无章的进攻。滚木礌石砸下，带着火焰的箭矢点燃了企图靠岸的小船，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药）泼洒下去，烫得海盗哭爹喊娘。
阿依莎率领的快船队也没有闲着，他们如同灵活的毒蜂，在外围游弋，专门袭击那些脱离主力、试图从侧翼包抄或者受伤掉队的海盗船，打完就跑，不断给海盗放血。
而桑坤，则带着一批精锐的好手，利用混乱，竟然偷偷潜入了王直一部受损较重、警戒松懈的船只，从内部制造了更大的混乱，甚至点燃了另一艘船的弹药库，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整个旧港外围的海域，彻底变成了一个混乱的绞肉场。
范·德坎普的“海狼号”没有轻易加入混战，他冷眼观察着，试图找出旧港防御的弱点。他发现旧港的火炮虽然猛烈，但射程和精度似乎有限，而且城墙有多处明显的修补痕迹。
“瞄准那段新修补的城墙，集中火力！”范·德坎普下令。“海狼号”侧舷炮窗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旧港。
然而，就在“海狼号”准备开火的时候，异变再生！
一支规模不大，但旗帜鲜明的舰队，突然出现在东南方的海平面上，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战场驶来！那旗帜上绣着的，赫然是——巨蜥岛的九头蛇徽记！
九爷的人，来了！
（第15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