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的青光在主控台前闪烁，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着屏幕，将每个克隆舱的生命体征同步到中央系统。“第37号舱体，神经接驳进度89%；第52号舱体，记忆碎片整合出现排斥反应，已注入镇静剂；第101号舱体……”青光顿了顿，“意识活跃度超过阈值，符合苏醒条件。”
胡斐站在观察窗前，看着101号克隆舱内的躯体。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面容与半年前在碎星环牺牲的“妖刀”驾驶员赵峰一模一样——从基因序列到指纹纹路，连左眉骨上那颗淡褐色的痣都分毫不差。此刻，他的手指在营养液中微微颤动，眼睑下的瞳孔快速转动，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梦。
“他的意识备份，是碎星环战役前最后一次同步的。”胡斐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克隆舱旁的终端上，那里显示着赵峰的生平数据：23岁加入联邦机甲部队，累计击落帝国机甲17台，牺牲时正在掩护平民避难所撤离。
“严格来说，这不是‘复活’。”马克的青光投射出一组神经图谱，蓝色的线条如蛛网般缠绕，“克隆体是基因复制品，而意识备份是记忆碎片的集合——就像把一本书的内容抄进新的纸页，纸页是新的，但文字还是原来的。”
通道尽头传来脚步声，林薇穿着特制的生物防护服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金属箱。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蓝色的营养液痕迹，显然刚从医疗区过来。“第一批苏醒者的身体指标都正常，但心理评估出了问题。”她将箱子放在主控台，打开后露出一排排注射器，“5个克隆体出现认知混乱，把自己当成了‘原来的人’，拒绝接受现状。”
胡斐接过一份评估报告，最上面是第7号克隆体的记录：该躯体复制自老兵张强，但苏醒后始终认为自己“应该少一条胳膊”，甚至用刀划伤左臂，试图模仿原主的截肢疤痕。“他们把记忆当成了现实。”胡斐的指尖划过报告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诊断结果，“这就是你带镇静剂来的原因？”
“不止。”林薇拿出一支装着淡绿色液体的注射器，“这是神经调节药剂，能缓解意识与新躯体的排斥反应。但我更担心的是……”她看向101号克隆舱，“他们醒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正说着，101号克隆舱的警报突然响起，蓝光闪烁频率加快。屏幕上的意识活跃度曲线骤然飙升，舱内的赵峰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因惊恐而放大，双手在营养液中剧烈挣扎，像是溺水者在抓取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经历死亡前的记忆闪回！”马克的青光急促跳动，“碎星环的暗星轰炸画面正在冲击意识核心！”
胡斐立刻按下紧急接驳按钮，将一段预先录制的音频传入克隆舱：“赵峰，这里是星尘港基地，你已脱离危险。重复，你现在很安全。”
音频在营养液中传递，带着水波的模糊质感。赵峰的挣扎渐渐平息，他的目光透过舱体玻璃看向观察窗，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辨认胡斐的轮廓。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舱内划过，与胡斐贴在窗外的手指隔空相对。
“准备苏醒程序。”胡斐后退一步，对马克下令，“神经接驳完成后，直接送医疗评估室。”
克隆舱的营养液开始缓慢排出，舱门发出气压释放的嘶声。当赵峰赤裸着身体，被机械臂扶到传送带上时，他的脚步还很虚浮，皮肤因长期浸泡而泛着苍白。林薇走上前，将一件灰色的病号服递给他，目光避开他与原主完全一致的面容：“能走吗？需要轮椅吗？”
赵峰接过衣服，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般。“这不是我的衣服。”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陌生的滞涩感，“我的作战服……在碎星环炸没了。”
“你还记得碎星环？”胡斐跟在他身后，走进医疗评估室。
“记得。”赵峰坐在检测椅上，任由机械臂贴上电极片，“我掩护平民进避难所，然后暗星光束就下来了……驾驶舱烧起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可这双手……一点伤都没有。”
评估屏幕上，他的脑电波图谱开始稳定，记忆碎片的排斥反应降至安全值。但当马克调出他牺牲前的最后画面——避难所被光束吞噬的场景时，赵峰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图谱再次出现剧烈波动。
“关掉画面！”林薇立刻按下暂停键，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赵峰接过水杯，手指却在颤抖，水洒了大半。“那些平民……活下来了吗？”他抬头看向胡斐，眼神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期待。
胡斐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没有。碎星环的避难所……全毁了。”
赵峰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头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这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错位的痛苦——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无法改变记忆里的结局，只能被困在“亲历者”与“旁观者”的夹缝中。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林薇看着胡斐，声音低沉，“他们带着完整的记忆苏醒，却要面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还要接受那些记忆里的遗憾。这对精神的冲击，比战场创伤更可怕。”
胡斐走到评估室的窗边，看向通道里正在苏醒的其他克隆体。第37号舱的驾驶员是个女性，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腹部——原主牺牲时怀有三个月身孕；第52号舱的老驾驶员则在反复询问自己的战友是否存活，而那些战友，大多已长眠在铁锈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