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流云坊表面平静依旧,但知情者都能感受到那股潜流之下的紧张。
巡防司明面上的巡逻频率恢复到正常,但暗哨明显增多,尤其是在欧阳家几处核心产业附近以及红枫湖周边区域,总有一些看似寻常、气息却格外沉凝的“路人”徘徊。城主府的这番动作,显然收到了楚云澜匿名传递的警告,并给予了足够重视。
欧阳家则更加低调。家族大门紧闭,核心弟子几乎不见外出,连日常的产业交割都交由旁系或外姓管事处理。后山“沉渊谷”方向的禁制波动,似乎被刻意加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寂与诡异。
坊间关于“黑魇”的传闻,在官方和几大势力心照不宣的压制下,并未大肆扩散,但底层散修中仍有些许不安的流言在悄悄传播。
百炼兵器铺后院,成了沈渔与楚云澜临时的指挥中枢。铁老依旧寡言,却将后勤保障做得滴水不漏,小小的院落成了风暴眼中难得的平静角落。
两日来,两人分头行动,收获与压力并存。
楚云澜通过北溟剑宗在流云坊的隐秘渠道(一家不起眼的符箓店),获得了沐冰云传回的最新信息。北溟剑宗已确认“陨星坑”位于西北“苍风戈壁”深处的一片古老撞击盆地,那里在上古时期曾有域外星辰坠落,形成奇异的地理和能量场,残留着大量混乱的空间裂缝和星辰辐射,环境极端恶劣,但也因此掩藏了许多上古遗迹和秘密。“暗渊”在那里活动已久,似乎在挖掘和修复某个上古阵法,其目的很可能与“窃道者”及“外道”的某个古老计划有关。北溟剑宗已派遣一支精锐小队秘密前往查探,但戈壁环境复杂,“暗渊”经营日久,探查难度极大。
同时,沐冰云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北域“暗渊”本部近期异动频频,疑似有数位“幽影将”级别(金丹期)的高手秘密南下,目的不明。她提醒沈渔二人,流云坊的“暗渊”势力可能即将得到强力增援,务必加倍小心,若事不可为,可暂时撤离。
“幽影将……金丹期……”楚云澜面色凝重,“若真有数位金丹南下,加上流云坊本地的欧阳家金丹(欧阳嵩),以及可能隐藏在红枫湖底或其他据点的‘暗渊’金丹……我们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沈渔默然点头。实力的差距,是任何计谋都难以完全弥补的鸿沟。他们现在对付筑基期尚有把握,但面对金丹,尤其是不止一位的金丹,胜算渺茫。
另一边,沈渔通过钱富贵的渠道,结合欧阳朔提供的零星线索,对“冥骨舟”的运输规律和红枫湖据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冥骨舟”并非固定航行,但其进出红枫湖,大多选择在子时到丑时(深夜11点到凌晨3点)之间,借助夜色和水下暗流隐匿。通常有两到三名筑基期“暗卫” 随船押运,水下可能还有驯化的低阶水行妖兽警戒。其航行路线多变,但总会绕开巡防司重点监控的主航道和水域,倾向于利用“沉船湾”这类复杂水下地形。
而红枫湖底据点,经过矿道和码头事件后,警戒等级已提到最高。湖面有迷惑性的幻阵,水下入口处除了原有的守卫,还增设了预警禁制和攻击性陷阱。据欧阳朔以“凝魂佩”模糊感应,湖底深处隐隐有不止一股强大的污秽气息在盘踞,很可能有金丹期的“幽影将”或类似存在坐镇。
“硬闯红枫湖,无异于送死。”沈渔在简陋的地图上划掉红枫湖,“我们的目标,不是攻占据点,而是拦截运输,破坏‘圣祭’物资的最后一环。”
“但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不固定,我们很难精准伏击。”楚云澜皱眉。
“所以,我们需要内应,或者……制造一个他们不得不走的路线和时间。”沈渔眼中光芒闪烁。
“内应?你是说欧阳家内部?”楚云澜想起沈渔之前的提议。
“欧阳家是其一。”沈渔点头,“欧阳朔已按照我的指示,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尝试以‘凝魂佩’的微弱共鸣,接触了一名在家族中负责部分物资采买、且似乎对‘沉渊谷’之事心怀抗拒的旁系管事。此人修为不高(炼气圆满),但位置关键。欧阳朔以‘揭露家族阴谋、拯救尚未完全堕落的族人’为诱,辅以‘凝魂佩’展示的净化抵御之能,初步取得了对方一丝动摇。但信任建立需要时间,且此人未必能接触到‘冥骨舟’的具体行程。”
“那制造路线和时间呢?”楚云澜追问。
沈渔指向地图上的“黑水河”与几条支流、湖泊的连接处:“‘冥骨舟’虽能潜行,但其航行依赖水路,尤其是需要相对隐蔽、水深足够、且能避开主要监控的河道。流云坊附近,符合条件的水路就那么几条。如果我们能在关键节点,制造一些‘意外’,比如‘恰好’的河道淤塞、‘偶然’的水下妖兽暴动、或者‘巡防司突然加强的某段河道搜查’……逼迫‘冥骨舟’改变原计划,进入我们预设的伏击区域呢?”
“引蛇出洞,再设伏?”楚云澜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但如何制造‘意外’而不引起怀疑?‘暗渊’不是傻子,接连出事,他们必然警惕。”
“所以,需要‘巧合’,需要多方因素共同作用。”沈渔道,“我们可以利用城主府。秦统领不是暗中抽调了精锐小队,似有行动吗?我们可以通过匿名渠道,向他‘透露’一个模糊的线索,比如‘疑似黑魇利用黑水河支流进行秘密运输,重点区域在xx段’。以秦统领现在的紧张程度和对‘黑魇’的重视,他很可能派出小队加强对该区域的巡逻和排查。这,就是来自官方的、合情合理的‘压力’。”
“同时,”沈渔继续道,“我们可以利用一些‘自然因素’。钱富贵的渠道能搞到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引妖香’的变种,可以吸引特定低阶水行妖兽在一定区域聚集、躁动;或者一些能短时间内改变局部水流、制造暗涌的小型阵法材料。这些东西不会直接暴露我们,却能给‘冥骨舟’的航行制造麻烦。”
“而最关键的一环,”沈渔看向楚云澜,“需要楚兄你,或者说北溟剑宗的助力。”
“我?北溟剑宗?”楚云澜一怔。
“沐仙子提到,北溟剑宗已派遣小队前往‘陨星坑’探查。”沈渔缓缓道,“若我们能将‘暗渊’最后一批关键物资的运输时间、大致路线,透露给那支小队,请他们在‘苍风戈壁’边缘,或者某条‘暗渊’可能使用的秘密路线上,进行一场‘恰到好处’的伏击或骚扰……不需要他们歼灭运输队,只需制造足够的混乱和拖延,让‘冥骨舟’无法按时抵达红枫湖,甚至被迫改变航线……那么,流云坊这边,被城主府压力和‘自然意外’逼得必须尽快运走物资的‘暗渊’,很可能会选择一条更冒险、但更快捷的路线——一条我们可以预判并提前设伏的路线!”
楚云澜听得心潮澎湃:“环环相扣,多方借力!沈兄弟,此计甚妙!既利用了官方力量施压,又以自然因素干扰,再调动北溟剑宗的外围力量牵制,最终将目标逼入我们预设的陷阱!只是……协调如此多方面的行动,且需精准把控时机,难度极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多套预案的行动计划,以及一个能随时沟通、协调各方的核心。”沈渔沉声道,“楚兄,你负责与沐仙子及北溟剑宗小队联络,敲定戈壁边缘骚扰的细节和时机。我负责通过钱富贵安排‘自然因素’,并设法将‘线索’传递给秦统领。同时,我们两人需亲自选定最终的伏击地点,并做好万全准备。”
“伏击地点选在哪里?”楚云澜看向地图。
沈渔的手指,落在黑水河一条名为“鬼哭峡”的支流入口处。“这里。‘鬼哭峡’河道狭窄曲折,两岸崖壁高耸,水下多有暗礁,水流湍急,且因峡谷地形,神识和视线都受限制。是‘冥骨舟’在紧急情况下,为了避开开阔河道和巡逻,可能选择的险要捷径。更重要的是,此地距离红枫湖不算太远,且有一处隐蔽的河湾可以藏身。我们提前在峡谷上游布置‘引妖香’和扰流阵法,在下游出口预设陷阱。一旦‘冥骨舟’被逼入此峡,便是瓮中之鳖!”
楚云澜仔细看着“鬼哭峡”的地形,越想越觉得此地确是绝佳的伏击点。“好!就这里!我们何时开始布置?”
“事不宜迟。”沈渔道,“今夜便开始。楚兄,你立刻联系沐仙子,敲定北溟剑宗小队在戈壁边缘行动的大致时间,最好能在明晚或后半夜,与我们这边的行动呼应。我这边,会安排钱富贵的人手,于明日下午,在‘鬼哭峡’上游和下游关键位置,悄悄布置好‘引妖香’和扰流阵基。同时,我会将关于‘黑魇可能利用鬼哭峡支流’的‘线索’,通过可靠途径送到秦统领案头。”
“那传递‘线索’给城主府,会不会让秦统领提前派人大规模搜查鬼哭峡,反而坏了我们的伏击?”楚云澜担心。
“所以‘线索’要模糊,指向‘鬼哭峡附近支流’,而非精确到峡谷本身。且传递时间要把握好,最好在‘冥骨舟’预计出发前两个时辰左右,让秦统领的人马刚好能形成威慑,但来不及彻底清剿或布防整个区域。”沈渔显然已思虑周全。
“明白了!”楚云澜重重点头,眼中充满斗志,“我这就去联络!”
“小心行事。”沈渔叮嘱。
两人再次分头行动。
夜幕降临,流云坊华灯初上,但在这平静的夜色下,一场针对“暗渊”的精密围猎,已然悄然展开。
沈渔悄然离开兵器铺,前往钱富贵的另一处秘密仓库,取走了早已准备好的“引妖香”(特制,对一阶、二阶水行妖兽有强烈吸引和躁动效果)、扰流阵盘以及数套隐藏气息的阵旗。他亲自去了一趟“鬼哭峡”外围,仔细勘察地形,最终确定了三处最佳的“引妖香”投放点和两处扰流阵法布置点,并留下了隐秘的标记。
随后,他通过一个极其曲折的渠道(利用凡人间的地下消息网络,几经转手),将一封没有落款、字迹经过伪装、内容含糊提及“黑魇或利用黑水河西北支流(鬼哭峡方向)进行隐秘勾当”的匿名信件,送到了巡防司一名与秦镇岳关系密切的副统领手中。时机掐算得正好,信件送达时,已是次日凌晨。
与此同时,楚云澜也通过北溟剑宗的秘密传讯法阵,与远在戈壁边缘的宗门小队取得了联系。在沐冰云的协调下,双方敲定,北溟剑宗小队将于明日晚间子时前后,在“陨星坑”外围一条“暗渊”常用的秘密补给路线上,发动一次高调但短暂的袭扰攻击,目标是拖延可能前往“陨星坑”的运输队伍,制造混乱。
一切,都在按计划紧张而隐秘地进行。
铁老的兵器铺后院,烛火再次亮起时,已是行动前夜的子时。
沈渔和楚云澜再次聚首,做最后的推演和准备。
“所有布置均已就位。”沈渔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凛冽,“‘引妖香’和扰流阵盘明日下午由钱富贵的人手放置。匿名信件已送达,秦统领那边最迟明日下午会有反应。北溟剑宗小队将在明晚子时于戈壁行动。”
“我们何时进入伏击位置?”楚云澜问。
“明日晚间亥时(晚上9点)。”沈渔道,“提前进入‘鬼哭峡’上游我们选定的藏身河湾,静观其变。若一切顺利,‘冥骨舟’在后半夜(丑时左右)被逼入峡谷,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伏击战术呢?对方至少有两名筑基‘暗卫’,水下可能还有妖兽,且‘冥骨舟’本身可能有防御和攻击手段。”
“速战速决,擒贼擒王。”沈渔道,“你我联手,先以雷霆手段击杀或重创随船的筑基‘暗卫’。我会动用‘寂灭阴雷’干扰‘冥骨舟’和水下妖兽。楚兄你剑法凌厉,负责正面强攻。我以‘归虚指’和身法游斗,伺机破坏‘冥骨舟’动力或防御核心。得手后,立刻带走物资,以‘小五行挪移阵盘’撤离,绝不可恋战。”
“明白!”楚云澜握紧了剑柄。
两人又仔细检查了各自携带的丹药、符箓、法器,确认无误。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沈渔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已汹涌至极限。
明日,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是成是败,是生是死,皆在此一举。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沉静如渊,唯有心渊底部的寂灭真火,无声燃烧,照亮着前路,也焚烧着一切阻碍。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