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仍坐在案前。
墨玉螭龙佩贴在右手掌心，凉意未散。
他左手食指按在竹简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干涸的灰墨。
窗外天光已亮透，照在案角那滴未干的墨上，墨珠微微反光。
他没擦。
袁天罡走后，他没动过。
半个时辰过去，没人来报异常。
厨房送膳的时辰到了。
婢女端着青瓷碗进来，碗上盖着银盖。
她把碗放在案右，退后半步，垂首静立。
萧玄抬眼看了她一眼。
婢女低着头，发髻整齐，耳后无痣。
他伸手揭盖。
热气升腾，参汤色泽清亮，表面浮着一层薄油。
他凑近，鼻尖距碗口三寸，轻轻一嗅。
药气偏浊。
不是参味。
是“九幽断肠散”的底味。
他记得这个味道。
母妃死前喝的最后一碗药，就是这个味道。
他不动声色，端起碗，小口饮下。
汤入口微苦，舌根泛麻。
他咽下，搁碗。
右手抚上额角，指尖压住太阳穴。
呼吸变缓。
面色渐青。
他闭目，肩头微沉，身体向后靠进椅背。
婢女没动。
萧玄听见她衣袖摩擦的轻响。
她转身离开，脚步平稳。
门合上。
萧玄没睁眼。
他数到十七息。
窗外树影晃动。
一道纤影跃上回廊飞檐，足尖点瓦，无声落地。
她绕过正门，从偏殿侧窗翻入。
窗扇开合一次，极轻。
萧玄仍闭目。
他听见裙摆扫过门槛的声音。
听见银铃轻响。
听见她停在他面前。
慕容柔开口：“三皇子，你聪明一世，终究栽在我手里。”
萧玄没应。
她又说：“你装得真像。”
萧玄眼皮动了一下。
慕容柔笑了一声。
她往前半步，俯身，想看萧玄瞳孔是否涣散。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
萧玄睁眼。
双眸清明，不见半分迷乱。
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她右手腕脉。
左手翻袖，三根银针已抵她咽喉。
慕容柔浑身一僵。
她想提气，丹田空荡。
经络被封。
她张嘴欲喊，喉咙被银针压住，只发出一声短促气音。
萧玄起身。
椅子向后滑出半尺，木腿刮地，声音刺耳。
他没松手。
慕容柔被迫仰头，脖颈绷紧。
她盯着萧玄眼睛，第一次看清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冷。
萧玄开口：“你可知，我母妃就是被人用‘九幽断肠散’害死的？”
慕容柔瞳孔一缩。
萧玄继续说：“这味道，我闻了二十年。”
慕容柔嘴唇发白。
她想挣，手腕被攥得更紧。
萧玄左手微抬，银针离她皮肤半分。
她不敢动。
萧玄松开右手，却在她肩井穴一按。
慕容柔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她抬头，看见萧玄弯腰，从她腰间解下一只锦囊。
囊口系着银线，绣着蝎形暗纹。
萧玄打开锦囊，倒出三粒黑丸。
他捏起一粒，凑近鼻端。
气味比参汤里淡，但更纯。
他收起锦囊，塞进自己袖中。
慕容柔喘气：“你……早知道？”
萧玄不答。
他转身走向书架，取下紫檀木匣。
打开，取出一块铜牌。
牌面刻着“玄机”二字。
他把铜牌放在案上，推到慕容柔面前。
慕容柔盯着铜牌，喉结滚动。
萧玄说：“袁天罡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慕容柔咬唇：“你不会审我。”
萧玄看着她：“我会。”
她摇头：“你不敢。我是北狄王妃。”
萧玄点头：“我知道。”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
门外没人。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三息后，袁天罡出现在廊下。
他披着暗红斗篷，左脸疤痕清晰可见。
他看见慕容柔跪在地上，没问，只抱拳：“殿下。”
萧玄说：“带她下去。关进东院地下暗室。铁笼加锁。不许人靠近。不许她说话。不许她见光。”
袁天罡应声：“是。”
他上前，一手拎起慕容柔后领。
慕容柔脚不沾地，被拖出门。
她回头看向萧玄。
萧玄站在门口，没动。
袁天罡拖她走远。
萧玄关上门。
他回到案前，坐下。
左手摸向腰间，取出墨玉螭龙佩。
右手拿起那支新笔。
他蘸墨，笔尖悬停。
墨珠垂落，砸在竹简上。
他没管。
他铺开一张素纸。
提笔写：
“查近三月进出王府女子名录。重点：穿鲛绡烟罗裙者、额点血色花钿者、脚系银铃者。”
写完，折好，塞进袖中。
他放下笔。
从案底抽出一张薄纸。
纸上画着王府地形图。
他在东院位置点了一个红点。
又在西院角门旁点了一个红点。
他把纸对折两次，夹进竹简中间。
然后他伸手，把案角那滴未干的墨抹掉。
指尖沾墨。
他抬起手，对着窗光看。
墨色发黑。
他收回手，握成拳。
窗外传来一声鸟鸣。
他没抬头。
他解开腰带，取下墨玉螭龙佩。
放在右手边。
指尖划过玉面。
玉面冰凉。
他左手伸进袖中，摸到那包醉梦散。
他没拿出来。
他只是摸着。
片刻后，他收手。
坐直。
目光落在案上那碗参汤上。
汤面已凉，浮油凝成薄片。
他伸手，端起碗。
走到墙边博古架前。
架子第三层，那只紫檀木匣还在。
他打开匣盖。
把碗放进去。
盖上盖子。
匣子合拢。
他退回案前。
重新坐下。
右手搭在案沿。
左手放在膝上。
他闭目。
呼吸均匀。
门外传来脚步声。
停在门口。
没敲门。
萧玄没动。
脚步声离开。
他睁开眼。
目光落在案上那支裂了缝的狼毫笔上。
他伸手，拿起来。
笔杆微凉。
他把它放进砚台。
墨汁浸没笔尖。
他没洗。
他把它放在砚台边。
然后他伸手，把案上所有竹简推到左侧。
空出右侧桌面。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写有女子名录的纸。
展开。
压在镇纸下。
镇纸是块青玉。
他盯着纸角。
纸角有一道细小折痕。
他伸手，用指甲把折痕压平。
压了三次。
纸角变硬。
他收手。
窗外日头偏西。
光照进半尺，停在镇纸边缘。
他没眨眼。
墨玉螭龙佩贴着掌心，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