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收回摊开的掌心，指尖离开空气时带起一丝微凉。雾气仍在地面流动，门框底部的划痕被湿意覆盖了一半。他转身，朝着朱漆门内躬身行礼。
门无声开启。
青石路延伸向一座静室，檐下悬着一盏青灯。灯焰未晃，映出室内一道人影端坐于案后。
苏挽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脚步轻而稳。她没抬头看门内，左手在袖中将那半块蜂翅换到了右手，掌心压紧。
萧玄走入静室，跪坐于蒲团之上。面前青玉案后，谷主抬手，递来一卷素绢。
他双手接过，展开。
字迹清瘦，写的是九转还魂丹的炼制之法。药引列明：七彩冰莲为基，辅以三十六味珍材，火候需足七日七夜。末尾一行小字批注：“唯缺天山雪莲子一味。”
萧玄目光停在这句上。
他知道这不是补全，是提醒。
若无此味，丹成即毁。
他袖中手指轻叩掌心三下，动作细微，无人察觉。就在这一瞬，脑海中有文字浮现——《本草纲目》四字一闪而过，随即化作一行清晰内容烙入记忆：“天山雪莲子，生于绝寒裂隙，须以纯阳真气破霜取之，凡人触之即僵。”
他闭眼片刻，再睁时神色未变。
谷主未说话，只轻轻吹熄了案前烛火。灯灭前最后一缕光扫过萧玄的脸，眉间朱砂痣微微一热。
他知道试炼已开始。
静室门关上时，天色已暗。
苏挽月等在门外廊下，杏黄襦裙贴着夜风贴着身子，发间银针只剩三根。她没动，也没回头，直到听见脚步声靠近。
萧玄走来，站定在她身侧。
“你看到了？”她问。
“看到了。”他答。
“那你知不知道，去哪找？”
“知道。”
“那就走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沿着后山小径往北行。归元堂的灯火落在身后，越拉越短，最后只剩一点光斑。
他们穿过一片竹林，踏过断桥，来到一处断崖边缘。崖壁上有石阶，窄且陡，通向下方幽谷。
这里是禁地入口。
苏挽月停下，从腰间药囊取出一块软帕，在溪水中浸透，拧至半干，递给萧玄。
“含住。”她说。
萧玄接过，帕角微凉。他没立刻放入口中，而是看着她先做了同样的动作，才将帕子覆在口鼻处。
苏挽月点头，率先踏上石阶。
石阶湿滑，两侧岩壁渗水。走到中途，前方忽然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
咔、咔、咔。
紧接着，灰白雾气从岩缝中喷涌而出，带着腥冷气息直扑面门。
毒雾来了。
萧玄一把将手中湿帕按在苏挽月口鼻上，用力捂紧。他自己却仰头迎上毒雾，双目瞬间泛起金光。
喉咙一甜，血气冲上口腔。
他咬牙压下，没有吐出来。
经脉如烧，天罡诀自行运转，真气在体内逆行冲关。额角青筋跳动，指尖发麻。
苏挽月想动手施针，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再等三息。”他声音沙哑。
她不动了。
三息过去。
他喉间的血气被压回胸口，金光未散，呼吸却稳了下来。
苏挽月立刻出手。
七根银针从发间抽出，快如雨落，刺入他肩井、曲池、膻中、神阙、环跳、涌泉、百会七大要穴。不是封脉镇痛，而是引导真气走向，助他将吸入体内的毒雾逼至右手食指指尖。
皮肤下有黑线游走，最终凝聚成一点。
一滴黑色液珠浮现在指尖，尚未滴落。
石阶恢复安静。
毒雾不再喷出。
机关停止转动。
萧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金光从眼中退去。他低头看着指尖那滴未坠的黑珠，没有甩掉。
“能走吗？”苏挽月问。
“能。”
她收回银针，三根插回发间，其余收进药囊。左手仍搭在他右腕，试探脉象。
沉稳有力。
她松开手。
两人继续下行。
石阶尽头是一片开阔地，中央有一潭水，水面泛着淡蓝光晕，名为寒漪潭。潭边长着一株七彩冰莲，花瓣流转霞光，正是炼丹所需之物。
萧玄走过去，蹲下查看。
莲根深埋于石缝，周围结着薄霜。他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叶片，霜层便迅速蔓延，直逼手腕。
他立刻缩手。
果然不能徒手采摘。
他想起识海中的记载：须以纯阳真气破霜。
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体内真气缓缓聚集，沿任督二脉运行一周，最终汇于掌心。
再睁眼时，双眸再度泛金。
他伸手按向莲根所在石缝。
掌心真气涌出，金光如焰，灼烧霜层。霜裂，石响，整株七彩冰莲微微震动。
苏挽月站在一旁，盯着他的背影。
他衣襟已被冷汗浸湿一半，右手指尖那滴黑珠仍未落下。风吹过，珠子微微晃动，却没有掉。
莲花终于松动。
萧玄一手托住花茎，一手护住根部，小心拔出。
七彩光华在夜色中一闪。
他将莲放入随身布袋，封好。
起身时腿一软，单膝点地。
苏挽月上前扶住他胳膊。
“撑得住？”
“撑得住。”
他站直，没有靠她太久。
两人原路返回。
重登石阶时，萧玄脚步略沉，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苏挽月走在他身后半步，左手始终虚悬于他肘侧，随时准备扶住。
回到崖顶，已是子时三刻。
远处药庐灯火未熄，窗纸映出人影晃动。
他们停下脚步。
“接下来怎么办？”苏挽月问。
“配药。”萧玄说，“需要雪莲子，但谷中没有。”
“我知道哪里有。”
“你说。”
“北境边关，有人走私天山药材。每月初五，商队过境。”
“什么时候到？”
“三天后。”
萧玄点头。
他抬起右手，看着指尖那滴黑珠。
风吹过来，珠子晃了一下。
还是没落。
苏挽月看着他。
他看着远方药庐的窗。
两人谁都没动。
夜很静。
寒漪潭的水波轻轻拍岸。
萧玄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帮我？”
苏挽月沉默几息。
然后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权力才要这颗丹。”
萧玄没回头。
“那你呢？违了谷规，封针三年，值得吗？”
“值得。”
“如果我失败了？”
“那你死，我也不会独活。”
萧玄终于转头看她。
她站着，脸色平静，左眼尾的朱砂泪痣颜色已经变淡。
他没说话。
只是把右手抬高一点。
那滴黑珠，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风又吹过来。
珠子晃得更厉害。
就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