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表彰大会结束了，喧嚣和掌声如潮水般退去。刘莉将奖状和奖金仔细收好，婉拒了同事们一起去食堂吃夜宵的提议，独自一人回到了机加工车间。
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位上那盏熟悉的、用铁丝勉强固定的旧台灯。昏黄的光晕洒落，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布满工具印痕的墙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机油、金属屑和修复成功后众人留下的兴奋气息，但此刻的车间格外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机器低鸣。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台已然恢复生机的龙门刨床冰冷的床身，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就是这台庞然大物，让她经历了从质疑到信任，从重压到释然的跌宕起伏。
“还不回去？”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莉回头，看到王建国师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那标志性的搪瓷茶缸。
“师傅。”刘莉连忙站直身体，“我想再待会儿。”
王师傅没说什么，走到她旁边的工具箱上坐下，拧开茶缸盖子，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浓茶。师徒二人就这样在寂静的灯光下，一坐一站，享受着这喧闹过后的宁静。
“今天，场面挺大。”王师傅放下茶缸，声音不高，打破了沉默。
刘莉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厂里抬爱，其实我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好，也不是谁都敢去做。”王师傅的目光扫过那台刨床，又落回刘莉脸上，“这次，你做得很好。不只是技术，是这里，”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稳住了。”
刘莉心头一暖，鼻子有些发酸。来自严师的肯定，比任何奖状和掌声都更让她触动。
“一开始，我也怕。”刘莉轻声说，在师傅面前，她愿意袒露那一瞬间的脆弱，“怕判断错了，耽误了生产，连累了您和傅工。”
“怕，正常。”王师傅语气平淡，“但怕的时候，手没抖，脑子没乱，这就是练出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刘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郑重：“你出师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刘莉心中炸响。她猛地抬头，看向王师傅。出师！这在重视师徒传承的工匠行当里，意味着师傅认为徒弟已经掌握了核心技艺，可以独立门户，独当一面了。这是对一个手艺人的最高认可。
“师傅，我……”刘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眼眶发热。
“技术这东西，永无止境。”王师傅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现在的手艺，眼力，还有这股子遇到难题肯钻、敢想的劲儿，已经比我带过的很多老徒弟都强了。往后的路，更多要靠你自己去闯，去悟。”
他拿起靠在工具箱旁的刮铲，用拇指轻轻刮过铲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记住这次修机器的感觉。不是因为它是‘洋设备’就畏难，也不是因为它结构复杂就放弃。抓住根本，找到关窍，手上的功夫跟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刘莉重重地点头，将师傅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行了，荣誉是好事，但也别太当回事。”王师傅站起身，拍了拍工装裤上的灰，“路还长，回去好好歇着，明天还有明天的活。”
说完，他端着茶缸，背影挺拔地融入了车间的阴影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刘莉独自站在灯下，回味着“你出师了”这三个字的分量，心中百感交集。有出师的喜悦，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对师傅深深的感激。她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崭新的起点。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将带着师傅的教诲和这份沉甸甸的认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