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刘莉就跟着了魔似的,跟那堆小山似的资料较上了劲。
办公室朝北,冬天没啥太阳,阴冷阴冷的。她就整天窝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披着从宿舍带来的厚外套,一手翻资料,一手拿着钢笔,时不时往那新笔记本上记点啥。遇到不认识的外国字,她就用铅笔在旁边轻轻画个圈;看到似懂非懂的术语,就老老实实抄下来。
那堆资料真是五花八门。有翻译过来的国外期刊文章,讲什么“气流纺纱”、“无梭织机”,原理图画得那叫一个复杂;有国内几个纺织机械厂报上来的难题清单,写着“锭子转速上不去”、“织针寿命短”、“噪音太大”;还有一大堆各个协作厂的生产情况汇报,里头夹杂着零件图纸、质检报告,有些数据记录得零零散散,看得人头疼。
这活儿干着是真枯燥。不像在车间,碰到问题能上手摸摸,听听声音,跟师傅们商量着来。在这儿,就是跟纸片子打交道,看得人眼晕。
周伟和孙梅他们,该看书看书,该画图画图,有时候会被陈组长叫过去讨论问题,说的都是刘莉暂时插不上嘴的内容。他们偶尔也会看刘莉一眼,见她一直埋头在那些基础资料里,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新来的也就只能干干这个”的意味。
刘莉不是没感觉,但她没吱声。她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让整理,那就好好整理。她不像有些人,可能随便分个类、写个摘要就交差了。她把自己当成个大夫,这些资料就是病人的病历。她得从这一大堆杂乱的信息里,找出真正的“病因”在哪里。
她发现,那些高大上的国外文献,有时候说的东西跟国内厂里实际遇到的问题,根本对不上号,好比拿着造飞机的图纸去修自行车。而厂里报上来的难题,往往只说了现象,比如“零件老坏”,但为啥坏,是材料不行?还是加工精度不够?或者是设计本身有毛病?很多都没说清楚。
她看得特别细。看到一个厂里抱怨某种轴套磨损快,她就会去翻找这种轴套的图纸,看看它的结构、标注的材质和热处理要求;看到反映织针容易断,她就去查这种织针的加工工艺记录,琢磨是不是热处理环节没控制好。
她还特意把不同厂反映的同类问题归到一块儿。嘿,这一归拢,就看出点名堂了。有好几个厂都不约而同地提到,某种关键的运动部件,在高速运转下精度保持不住,导致整机振动大、磨损快。这好像是个普遍存在的“老大难”。
几天下来,她那新笔记本上已经记了密密麻麻十几页。除了按要求做的分类,还有很多她自己的批注和疑问:
“A厂反映的罗拉振动,与b厂说的轴承座松动,是否同一根源?”
“文献中提到的新型表面处理技术,能否应用于c厂报告的磨损问题?”
“这个零件的设计公差,是否过于苛刻,现有加工水平难以稳定达到?”
她没急着表现什么,也没去跟陈组长或者周伟他们讨论这些发现。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底子薄,说得再多,不如最后拿出点实在的东西。
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像个小工蚁一样,在那堆看似不起眼的资料里,一点点地扒拉着,寻找着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这第一项看似边缘化的任务,她干得比谁都投入。